靈山之上,雲海之中的金光倒是越發濃郁了。
梁亦來到這裡的時候,恰好是葉長亭和甯聖以及一位别的聖人對峙的局面,他在此處停留片刻,隻是張口問道:“可見有滄海修士從此地經過?”
甯聖搖頭,示意不曾見過。
梁亦臉色陰沉,從聚雨城到靈山,不算是太遠,就這麼一點距離而已,他從那邊過來的時候,沿着金光,不知道怎麼,還是跟丢了。
梁亦才入滄海,境界算不上太高,對于别的滄海而言,梁亦此刻便不是那個人間修士第一人,在雲端,現如今始終是得看葉聖。
站在遠處,梁亦倒也沒有怎麼停留,掠向遠處,便到了葉聖身旁。
葉聖輕聲問道:“笙歌如何了?”
梁亦坦然開口,将聚雨城裡發生的始末都給葉聖說了些,葉聖微微蹙眉,他雖然貴為雲端聖人,又是道門教主,但是并不是絕情斷性,對于葉笙歌這個自己唯一的女兒,他還是十分挂念的,隻是身為聖人不可能讓他如同人間普通的父親那般。
但情緒是藏不住的。
聽過之後,葉聖淡然道:“等會便會有結果了,他既然要對笙歌出手,便已經是不想再瞞下去了,殺了笙歌,亂我道心,自然便能在之後勝出,這無可厚非。”
梁亦雖然才入雲,但是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人,聽到這話之後,隻是點點頭,不再說什麼,既然那人是朝着葉聖來的,那麼之前便肯定是葉聖出手了。
……
……
一衆聖人聚集在靈山上的雲海裡,慧稠僧人卻是已經離開雲海,來到了靈山之上,他走進大雄寶殿之間,對着那佛陀的塑像雙手合十,低呼佛号,然後便離開這裡,去了偏殿。
慧思僧正在禅房裡打坐念經。
慧稠僧來到這裡的時候,方才睜開了眼,站了起來,看着慧思僧,慧稠僧開門見山,溫聲說道:“師弟卻是犯戒了。”
佛教修士有太多規矩要守,比如之前慧思為了想做這佛土之主,便是生出了妒忌之心,如此便是犯戒了,沒有什麼好說的。
其實那件事情,慧稠僧人一直都知道,隻是一直都隐忍不言而已,之前慧思離開佛土前往山河那次也是如此,對于慧稠僧來講,雖說知曉,也知道後果,但還是沒說什麼。
如今事情都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再說什麼,其實都是枉然了。
兩個人都很清楚的。
慧稠僧淡然道:“師弟要做這靈山之主,做這佛門教主,其實也簡單,隻要師弟精研佛法,好好修行,自有那位認可,即便是現如今做不成掌教,但是之後也一定會做得成,無非便是時間罷了,水磨工夫,其實看着麻煩枯燥,也是唯一的路子。”
慧思也明白到了如今,再說些什麼有的沒的都沒有什麼用,看着自己這位師兄,慧思僧問道:“師弟犯了如此罪孽,師兄還能寬恕?”
言語之中,已然有了悔過的想法,隻是他不明白,為何自己師兄的兇襟如此廣闊,竟然還能容忍他犯出如此滔天大錯。
慧稠僧還是一臉平淡,“我與師弟一起相處多年,師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這個做師兄的豈會不知,這麼多年下來,即便師弟做出幾件錯事,但大體不壞,師兄知道這一點,便已經夠了。”
慧思僧虔誠朝着慧稠僧行禮,整個人十分認真。
慧稠僧坦然受之。
慧思僧擡起頭來,看着慧稠僧說道:“師弟自認佛法不及師兄,修行也是如此,倘若有朝一日,有幸勝過師兄,還是想做一做這佛土之主的,若是之後觀樓強過師弟,師弟也甘心奉他為教主。”
慧稠僧讓慧思僧站起身來,然後領着他走出禅房,朝着大雄寶殿之前去,一路之上,慧稠僧這才開口說了些話。
“師弟既然已經幡然醒悟,便該知道,這靈山誰來做靈山之主,斷然不是師兄來決定的,也不是這往代的教主們來決定的。”
慧思僧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金光,點頭說道:“正是想通了如此。”
慧稠僧說道:“佛土到底誰當家誰做主,這種事情,早已經有了定論,隻能是那位決定,當初我們兩人才入滄海,為何一衆即便是靈山之上的衆僧都舉你,最後還是師兄我做了這個教主,原因便在于此處。”
慧稠僧三言兩語之間,便已經将佛土幾乎是最大的秘密透露出來,原來佛土教主的選擇,誰來執掌靈山,一直都不是上任教主決定的,而是另有其人。
至于那人,似乎還一直都存在,不曾離開佛土。
這件事若是讓青天君知道,隻怕他又要開始思考這個世間到底是如何了,他在北海海底發現了存世數萬年的妖祖,若是又在靈山發現了某位存世數萬年的佛祖之類的人物,那便是真的有意思了。
慧思僧坦然道:“雲端之中的趙聖,便是師弟将其引來的,還有儒教一方,也是師弟的過錯,他們都答應師弟辦完那件事之後,便讓佛教去往山河傳教。”
慧稠僧已經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你兩邊都先應承着,看誰有能耐些。”
慧思僧灑然一笑,沒有多言。
聚雨城裡的百年謀劃,說到底都是他們在争得和慧思僧的信任,隻是到了此刻,便都該明白,這争來争去,其實都是無用功。
他們要的東西,慧思僧給不了,慧稠僧也給不了,能夠給得了的,隻能是别人,至于那個别人是誰。
不好說。
“不過你也好,還是他們也好,亦或者是雲端上的諸聖也好,都不如朝青秋,朝青秋啊,早已經看透了。”
慧思僧疑惑問道:“即便朝劍仙當日便看出聚雨城有問題,可他此刻已經離開人間,隻怕是知道也于事無補。”
慧稠僧的白眉飄了起來,他看着自己的這個師弟笑道:“他在百年前看到了,在那個時候落劍,是不是很有意思,可是在那個時候落劍,其實不如才此刻落劍,朝青秋不在了,他的劍卻是還有很多。”
朝青秋雖然離開了人間,但是他留下的後手卻是不少,所以才有朝風塵領着一群劍士将聚雨城裡的儒教和道門修士,盡數都拔除幹淨,隻是還是那句老話,不管人間到底如何,事情最終還是要等雲端的抉擇。
靈山上的雲海裡,此刻便彙聚着這麼一群聖人。
“今日之間,大戰已然無法避免,就是不知道是葉聖和趙聖的私人恩怨,還是劍士和儒道兩教交手。”
慧稠僧說的話極其有講究,不管是什麼,反正他都能夠把佛教從那裡面摘除出來。
慧思僧忽然問道:“師兄讓觀樓下山,卻是為了什麼?”
禅子下山,還帶着一盞燈籠,是為了什麼,慧稠也不知道。
慧稠僧解釋道:“這是那位的意思,觀樓下山,要去迎另外一人提着燈籠的人。”
慧思僧帶點點頭,示意知曉了。
于是他仰頭看着天際,不再說話。
……
……
雲端之上,葉長亭懸劍而立,甯聖的一點朱砂再度出現在天際,整片天空都變得皿紅。
另外那位聖人是儒教的張聖,今日他随着周夫子來到這邊,沒有出手的想法,但若是被逼無奈,也還是要出手的。
至于趙聖,始終都沒有出現,梁亦就立在雲海,認真打量着這裡的光景。
葉長亭的殺意毫不掩飾,本來他來佛土隻是為了再和慧稠僧人一戰的,但是誰能想到,來到這邊之後,便碰到了如此景象,朝風塵差一點被甯聖轟殺緻死,若是别人,或許葉長亭的怒氣也不會有這麼重,可是此人不是旁人,而是朝風塵,身份特殊。
葉長亭已經在朝青秋那邊蹭了好幾年的飯,才得到那麼點消息,若是看着朝風塵就這樣死了的話,說不定最後的消息都聽不到了,到時候不管把朝青秋的臉捏多腫,都無濟于事。
隻是此刻雲端聖人太多,若是葉長亭貿然出手,很有可能便陷入被圍攻的局面,所以這才導緻了葉長亭在雲端站了這麼久,都還沒有出手。
張聖飄到周夫子身前,輕聲說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麼?”
周夫子搖頭道:“慧稠似乎已經将靈山局勢安定,如此一來不僅是道門的謀劃付諸東流,我們也是如此,這是朝青秋的手筆,有此一事,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說到朝青秋,周夫子忽然笑了起來,“朝青秋啊朝青秋,這個家夥都走了這麼些年了,世間依然還逃不出這三個字。”
張聖和朝青秋算是有些交情,聽着這些話,也有些笑意,但是很快便斂去了,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這個人,還是覺得此刻不該笑了。
也或者兩者都有,反正不管怎麼說,最後都變得面無表情。
聖人們在這個地方,周夫子是等着看戲,而甯聖和梁亦他們是為了維持局勢,而葉聖才是真的在等人。
道門聖人之間,似乎在今日,便真的有一次自相殘殺了。
等待是最讓人無奈的事情之一,很少有人堅持得了,但是真的會有人不在意,就好像是葉聖,這樣的人物早已成聖多年,不管是境界或者還是别的什麼,都是世間最頂級的,所以等待對于他來說,不算是什麼大事。
他一直看着靈山,神情平淡,但眼裡有無數的生滅。
……
……
趙聖來了靈山。
他不是從雲裡來的,因為雲裡有很多人,很多境界和他相當的人,從雲上面走,一定會被人發現,所以他隻能從雲下面走,從靈山腳下登山。
靈山沒有護山大陣,因為最強的手段在山頂,隻有些巡山的僧侶,這些僧侶隻能發現境界不算是太高的修士,像是趙聖這樣的人物,沒有人會知道他已經來了靈山,所以他這一路,走得異常簡單,就這樣,他聽着佛音,來到了大雄寶殿前,來到了那佛陀塑像前,來到了慧稠僧身前。
慧稠僧是這個世間最老的人之一,雲端諸聖沒有一個人比得上,趙聖也不算老,所以兩個人看起來便像是兩個輩分的人一樣。
趙聖穿了一身青色道袍,那張臉有些歲月的痕迹,但是留下的都是強大。
慧稠僧就是個老人。
“我知道慧稠聖人知道了一切。”
趙聖第一句話說得實在平淡,隻是在陳述一件事而已。
慧稠僧點頭,示意他也知道了。
趙聖說道:“我還是想問問慧稠聖人,可否借出它?”
趙聖是來借東西的,之前他和慧思談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為了那東西,沒有那件東西,他全然不是葉聖的敵手,隻有擁有了他,或許才能穩操勝卷。
慧稠僧平淡道:“你知道的,那東西向來不離開靈山。”
趙聖提醒道:“所以我将戰場選在了靈山,不會遠行。”
慧稠僧還是搖頭道:“即便如此,老僧也不想卷入道門争鬥中,佛教在佛土待了這麼好些年,已經安穩下來,不想再做些什麼了,即便要做,也隻能是萬無一失才可。”
“所以聖人也拒絕了劍士。”
趙聖沒有動怒,隻是平心靜氣。
慧稠僧搖頭道:“并非如此,從沒有人來靈山和老僧說事,朝劍仙落劍不少,但不曾有劍落到靈山。”
趙聖問道:“聖人不借那燈籠,不怕今日我們聯手來搶?”
說到這裡,趙聖總算是已經點破,他要的就是那盞燈籠,隻要有了那盞燈籠,葉聖定然隻能落敗。
而雲端為什麼來了這麼多人,便是想看看能不能趁亂奪走那盞燈籠。
畢竟世間法器茫茫多,卻是沒有一件東西及得上這燈籠。
即便是朝青秋的那柄仙劍要拿來換,也換不走。
慧稠僧看事情都看得十分清楚,雲端上那些聖人是打得什麼主意,他其實清楚得很。
沒有人對長生不動心。
“老僧其實不願多說,但實際上即便是拿了它,長生仍舊在遠處。”
趙聖漠然道:“我不要長生,我隻要它,用它能夠打敗葉修靜便可。”
慧稠僧不說話,現在趙聖什麼都聽不進去,他說再多都沒有意義,所以隻能讓趙聖自己放棄。
趙聖問道:“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價都不行?”
慧稠僧蹙眉,看着那佛陀,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佛渡有緣人,就連當年朝劍仙來到靈山,都未能見它,趙聖若是覺得自己是有緣人,便去試試。”
趙聖問道:“在哪裡?”
慧稠僧至指了個地方。
慧思僧人已經在遠處等了許久,他看着趙聖,雙手合十,這才領着趙聖朝着遠處的一間禅房去。
一路上這兩位滄海修士都沒有說話。
直到來到那禅房之前,慧思僧這才說道:“世間之事,自有緣法,強求不得。”
趙聖沒有理會他,隻是推門而入。,
禅房裡的布置簡單,隻有一塊布幔而已,那頭是一邊,這頭便是一邊。
那是一道簾子。
趙聖走進來之後,便已經感受到了那種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是世間所有法器都無法比拟的,十分玄妙,讓他這位滄海聖人,都有些心神激蕩。
他默默想着慧稠僧整日面對那燈籠,怪不得能夠對長生這兩個字,了解的十分透徹。
想着這件事,趙聖嘗試着向裡面走去。
——
李扶搖吃了好些沉斜山的丹藥,臉色變得好了不少,但是還是一樣的面如白紙,看着便十分凄慘。
禅子拿了兩顆靈山的金丹給李扶搖,算是答謝之前在霧山裡的救命之恩。
李扶搖道謝之後,坐在長街上,抱着那盞燈籠,葉笙歌已經來到了這邊。
禅子看到葉笙歌之後雙手合十行禮,“見過葉觀主。”
禅子雖說要比葉笙歌大上不少,但是葉笙歌既然已經是沉斜山的觀主,那便要把禮數做足。
葉笙歌點點頭,她的臉色一樣不太好看,那道金光是某位聖人傾力一擊,一般的滄海聖人或許都不敢硬抗,可李扶搖和葉笙歌卻是幾乎扛住了一半,這樣的情況下,不死都已經算是好的了,如此傷勢,也在情理之中。
禅子對着李扶搖說明原委,便提起燈籠去了遠處,在那邊盤坐下來,低聲念着佛經。
葉笙歌來到李扶搖身旁坐下,葉笙歌坐下之後,随口說道:“之前你把我推開做什麼?”
李扶搖理所當然的說道:“既然都是死,死一個和死兩個來比較,我還是願意死一個,況且你不死,還是有機會替我報仇的。”
“可是最後你怎麼又回來了?”
李扶搖知道答案,那答案不過是願意共赴死而已,隻是有此一問,是想着借此把話挑開了。
之前說過一次,但是遠不如此刻。
葉笙歌搖頭道:“不知道,隻是想和你一起死。”
李扶搖苦笑不已,這樣的說法,真還是有些新鮮了,可是讓他苦笑的,倒不是因為這個說法,而是因為葉笙歌既然是這樣說,那就一定是這樣想的,既然是這樣想的,這才是讓李扶搖覺得無奈的。
李扶搖歎了口氣。
中葉笙歌臉色蒼白,但是看着還别有一番味道,她攏了攏耳畔的鬓發,平靜說道:“你喜歡那個女子,便去娶她,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沒有那麼複雜,你想得太多了。”
之前葉笙歌已經說過了,事情不複雜。
李扶搖轉換話題問道:“禅子說那位聖人請你我上靈山,你怎麼看?”
“我?”
葉笙歌看着李扶搖,很有些不解。
李扶搖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麼,隻是在等答案。
葉笙歌說道:“那兩位聖人不會對你怎麼樣,你不是要去問他們問題,這不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