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嵊還沒有開口,孟晉便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了。
孟晉活了很多年,見過的人也很多,整個人的心思,并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拟的,從這麼一句話裡,他就已經可以知道陳嵊到底要問的事情了。
“劍山一切如舊,我站在遠處,劍山有變,我便來看看,劍山非一人之劍山,誰都看得。”
孟晉臉色不變,情緒淡然,說着的話輕描淡寫,情緒根本沒有什麼波動。
陳嵊伸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顯得有些不自在,他神情很認真,看着孟晉,問道:“您覺得吳山河怎麼樣?”
吳山河怎麼樣,倒不是說吳山河這個人怎麼樣,言下之意是說吳山河做劍山掌教怎麼樣。
吳山河的劍山掌教之位是老祖宗許寂傳下來的,當時老祖宗是山上地位最高,境界最高的那個人,不管是威望還是别的什麼,都沒有任何人能對老祖宗做出的決定提出質疑。
所以他讓吳山河做劍山掌教,盡管有人不服氣,但也隻能是不服氣而已,絕對沒有辦法做些别的事情,而且劍令在吳山河手裡,他做劍山掌教做的名正言順。
隻是現在不同了。
因為孟晉還活着。
孟晉不是别的什麼人,他是劍山老祖宗許寂的師父,是之前的劍山掌教,他無論是輩分,還是别的什麼,說的話都十分管用。
而且現如今劍山上局勢微妙,之前人們承認吳山河做劍山掌教,是因為除去他之外,願意做劍山掌教的人,沒有資格,有資格的,卻又不願意,再加上吳山河身後有一個盛京作為靠山,所以到了最後,還是吳山河坐上了這個位子,可現在不同,現在劍山裡又多了更有資格成為掌教的人。
孟晉。
就算不了解劍山過往的人們,在見過孟晉以後,隻怕都要認為孟晉是那個最适合的人,知道劍山過往的人們就應該更沒有什麼反對意見。
現在陳嵊問這個問題,便是想知道在孟晉的心中,對吳山河的觀感如何,知道觀感以後,自然便能知道很多事情。
孟晉瞥了一眼坐在石頭上的趙大寶,這才說道:“你的兩個徒弟,前面一個天資不高,但是卻屢有貴人相助。現在已經成為這山河之中最為出彩的劍士之一,練劍不一定隻看天之,至于别的什麼機緣巧合一類的東西都對劍道有些裨益。若是光論天資你的大徒弟,現如今最多也就是一個太清境的劍士。”
“至于趙大寶,天資之高,就連我這輩子也沒有看見過有幾個能比得上他的人。”
“吳山河天資比不上趙大寶,所得的機緣比不上李扶搖,但是現如今已經能走到朝暮境界,足以說明他在劍道上所付出的努力,遠遠不是一般劍士能夠媲美的,他現在坐在劍山掌教的位子上,我這個老頭子又能有什麼看法呢?”
孟晉歎了一口氣,好像有些感慨。
這位劍山之前的掌教,一生之中不知道見過多少驚豔的劍士,也不知道和多少強者比過劍,但是到了如今他的朋友和親近之人都已漸漸離去,似乎并沒有什麼好追求的了。
陳嵊看着自己的這位師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是他卻有些不安。
“您知道劍的局勢,您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哪怕您有非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人老了,總是要死在自己最願意死在的地方。”
面對陳嵊這句話,孟晉沒有覺得有一丁點意外,隻是淡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人老了,總是要死的。
何況是像孟晉這樣活了這麼多年的人,早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他的弟子許寂和盛京都死了,他的朋友也差不多死光了,他活着,完全是因為境界足夠高深,當然,即便如此,隻要不跨過最後那道門檻,他還會死去的,而且時間不會持續太長。
這是天地規律,不能避免。
孟晉要死了,所以要回到劍山,因為這畢竟是他待了很多時間的地方,也算是他的家,他在生命裡的最後光陰出現在這裡,然後在這裡死去,其實合情合理。
落葉歸根,很多人都是這樣。
陳嵊忽然覺得有些感傷。
生死從來都不是小事,而且眼前這個人,還是他的師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除去他的兩個徒弟之外,他最親近的人。聽到這句話,即便是陳嵊這樣的人,也會有些傷心。
他看着孟晉,再度認真行禮,就要轉身離去,但很快便被孟晉出言攔下了,陳嵊轉頭。
“當初若是你做掌教,百年以後,李扶搖和吳山河,其中你會把位子傳給哪一個?”
陳嵊想了想,覺得實在有些難以抉擇,于是沉默以後,苦笑道:“所以我一開始便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孟晉冷笑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比不上那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