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秀山位于中州的中部位置,因為罕有人至,所以沒有寬闊山路,隻有羊腸小道蜿蜒,兩旁峭壁聳立,如是被利劍劈砍鑿出,兩方崖壁與一線小徑形成了一線天的景觀,将天光擠成窄窄一線,使得山道之上晦暗莫名,甚至有些地方昏暗如黑夜。
曆來文人名士探幽訪仙,最是偏愛此種地方。此地之所以訪客了了,緣于此地早有主人,為私人所有,閑雜人等不可擅入,就算是那些有錢也有閑的風流名士,也隻能望而興歎。
對于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劍秀山主人,有過諸多揣測,有說是朝廷權貴,有說是江湖名宿,衆說紛纭,隻是始終沒人見過這位劍秀山主人的真面目。
此時便有兩人并肩行走在去往劍秀山主峰忘劍峰的小徑上,卻是一對年輕男女。
男子身着玄黑鶴氅,女子身着白色鶴氅。古時的鶴氅乃是道袍樣式,沒有袖子,故名為“氅”,時至今日,名字未變,已經演變成廣袖的對襟長外衣樣式,名中有“鶴”,卻也早已不以鶴羽為材,故而秋冬之際,無論男女,都可穿着,甚是飄逸潇灑。待到冬日嚴寒,再在外面加穿帶有兜帽的大皮毛鬥篷。男女兩人相貌氣度俱是不俗,行走在山路之間,衣袂飄飄,恍然似神仙中人。
兩人正是李玄都和秦素,李玄都不太喜歡率領衆人出行,更喜歡孤身或是一二人出行,如今就更是如此,所以他隻帶了秦素一人,與秦清和白繡裳告辭之後,離開普陀島,從海上返回陸地,然後隻用了小半天的時間,便到了中州境内的劍秀山。這便是地仙的厲害了,被譽為“朝遊北海暮蒼梧”。
便在此時,忽聽聞有人吹笛,笛聲缥缈,悠揚悅耳,與空曠幽靜的劍秀山十分相稱。
秦素是喜好音律之人,聽聞笛聲,來了興趣,拉着李玄都往笛聲傳來之處行去。
不多時,兩人來到一處山澗,就見不遠處有一塊大石,石上坐着一人。
此人正閉目吹笛,待到一曲終了,他緩緩睜開雙眼,忽見不遠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對男女,氣态不俗,再觀其衣着,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簡單來說,鶴氅美則美矣,不利于行,無論是長期奔波于外之人,還是要做工做活之人,都不會穿着此類衣裳。再有就是價格昂貴了,便是尋常書生,也購置不起。
吹笛之人心中認定,這兩人應該是出遊的權貴子弟,似是一對年輕夫妻,不過不見仆從,卻是有些奇怪。他略顯恭謹地拱手一禮,“在下江陰府梅有勉,有禮了。不知兩位是?”
李玄都道:“我姓秦,雙名玄策,祖籍北海府,如今遷居于懷南府,這是内子,方才内子聽聞梅兄吹笛,大為佩服,便要來見識一番。”
“不敢,不敢。”梅有勉卻是恪守禮數,不敢直視秦素。自從理學聖人之後,禮教森嚴,尤其是男女大防,在他看來,這位秦兄讓自家夫人在外抛頭露面,已經是有些不合禮數了。不過他轉念一想,此地遠離人煙,人迹罕至,多半這位秦兄也不曾想到會在此地遇見旁人。
有人是窩裡橫,在相識之人的面前談天說地,到了外人面前就讷讷難言。秦素卻是剛好反了過來,她在熟悉之人的面前,害羞又腼腆,可遇到生疏之人,還是會僞裝自己的,倒像是個性情淡漠的大家閨秀了,偶爾還頗有威嚴。
秦素便與梅有勉談了些音律古曲,梅有勉應答如流,隻是謹守着禮數,回答得十分小心,不肯多說半句。秦素隻覺得好似師生問答,有些無趣,不再開口,變為李玄都與梅有勉攀談。
面對李玄都這個男子,梅有勉就要自然許多,說起了自身。早年時,梅有勉也是滿腹書生氣,曾向往出閣入相,匡扶天下,名垂史冊,可等他真正考取了功名,卻發現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是二甲進士出身,去了翰林院,看上去風光,實則隻能用“苦熬”二字來形容,翰林院的翰林們其實就是熬資曆,到了日子,就外放為官,平日裡十分清苦,窮酸氣十足。而且翰林衆多,若是沒有關系門路,不乏一輩子都待在翰林院的。如今朝廷,要麼依附于帝黨,要麼依附于後黨,亦或是晉王一黨,這都是梅有勉所看不上的,于是他便找了個由頭,辭官不做,返回家鄉,開始寄情于山水之間,甚至還寫了一本遊記。
說到這兒,梅有勉喟然道:“久聞劍秀山之名,慕名而至,卻不曾想此山有主,竟是不得入,惜哉。”
然後他又對李玄都說道:“秦兄也要登山嗎?我勸秦兄一句,就不要去碰壁了,此處的守山人脾氣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