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如玉之所以能成為東城首屈一指的“美人”,除了本身的能耐之外,蕭翰的捧場也功不可沒,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花入各眼,這個行當之間比拼前後座次,憑的是什麼?憑的就是身價。
在顔如玉成名之後,在東城興起了一陣風潮,許多女子紛紛效仿顔如玉,有錢的便直接買下一座小院子,沒錢的便買一座臨街的小樓,以顔如玉的宅邸為中心,向四周延伸開來,最終形成了一條長街。東城中有姿色的“美人”們彙聚于此,許多慕名想去見一見顔如玉的嫖客們,還未走到顔如玉宅邸的大門前,便在中途被街道兩旁的莺莺燕燕們勾去魂魄,駐足不前了。如此一來,也愈發顯得顔如玉神秘莫測,仿佛是天人一般。因為長街是緣于顔如玉,故名“如玉街”,又有如花似玉的意思。
如玉街是東西走向,顔如玉的府邸便在如玉街的最西端,從她家的後門出來,可以看到孔雀河,所以蕭翰每次都是從後門進來。
與如玉街的最東端的喧鬧不同,如玉街街最西端十分幽靜,從這裡出來之後,就是長且寬闊平整的河堤,不知是何人沿着河堤一線修建了許多雅緻的小亭子,裡頭有石桌石凳,可供人坐在亭子中眺望河水和對面的西城,因為這邊多是客棧和住宅區域,東城的龍蛇們很少來到這裡,算是東城中難得的清淨之地。
随着夏天的臨近,亭子中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黃昏時分,一個穿着碧綠衣裙的姑娘來到了一座無人的亭子中,她沒有坐在石凳上,而是坐在亭子臨水一面的“美人靠”上,背後就是波光粼粼的孔雀河。
所謂“美人靠”,下設條凳,上連靠欄,向外探出的靠背彎曲似鵝頸。通常建于回廊或亭閣圍檻的臨水一側,除休憩之外,更兼得淩波倒影之趣。
此時女子靠坐在“美人靠”上,手裡捧着一本書,一張淡紫色的面紗遮住了她鼻梁以下的面龐,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和白皙的額頭。
她用中原官話低低吟着書上的詞句:“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隻共絲争亂。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隐隐歌聲歸棹遠,離愁引着江南岸。”
晚風拂動她的衣裙,拂動她的滿頭青絲,她随之心緒起伏,當真亦是“芳心隻共絲争亂”。
在亭子外站着一個青衣書生,聽到女子的輕吟低唱,不由輕輕歎息一聲。
便在這時,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書本輕薄,随風而起,飛出了亭子,在飛過書生面前的時候,被他伸手捉住。
書生低頭看了眼書的封皮,書名是《六一詞鈔》,然後走進亭子,把書還給它的主人,并稱贊了一聲姑娘的品味。
姑娘從容不迫地接過自己的書,打量着書生,衣着雖然談不上華貴,但十分整潔,相貌談不上英俊,卻也不讓人生厭。
“你是中原人?西域不講中原的那套禮教規矩,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坐下說話。”姑娘的嗓音輕柔悅耳,“天色暗了,再看書就有些費眼睛了,不如聊聊天。”
書生還是有些中原人的拘謹,沒有和姑娘同坐在臨水的美人靠上,而是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說道:“姑娘說的不錯,中原的禮教森嚴,男女授受不親,不能相見,更不能同席而坐,我在中原從未遇到過你這樣的姑娘。”
“什麼叫‘我這樣的姑娘’?”姑娘的語氣驟然轉冷,“你覺得我是那些輕浮放蕩的賣笑女子嗎?我請你坐下說話,卻得不到你的尊重,反而引來了輕蔑,若是這樣,我請你離開,或者我離開。”
書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趕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請姑娘見諒。”
姑娘的語氣稍稍緩和,“好吧,我們不談這個,你是從中原來的,那你為什麼來到樓蘭城?是為了遊學,還是為了行商?”
書生沉吟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在我們中原有一個說法,叫作‘心皿來潮’,心皿來潮者,心中忽動耳。我忽然想來樓蘭城走一趟,于是便來了。”
“一場想走就走的遠遊嗎?”姑娘輕笑了一聲,“我很羨慕你,可以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我不行,這座城對我來說是一座牢籠,而我就是籠中的鳥雀,我無法離開這裡,無法離開家門,能夠坐在河邊看書,已經是我最大的自由。沒有辦法,得到些什麼,就必須失去些什麼。對了,剛才忘記問,貴姓?”
“免貴姓齊,我叫齊望。”書生回答道,然後他望向姑娘,等待她自報姓名。
“我不能告訴你我叫什麼。”姑娘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如果被家裡人知道了,我可要遭罪了。這也是我為什麼戴着面紗的原因。我的家不在西城,但也不在東城,我隻是這座城的過客,卻被這座城困在了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