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玄霜、上官莞、玉盈三位女子,相見甚歡,似乎也是相談甚歡,張白晝甚感無趣,便離開玄真大長公主的别院,獨自往帝京城去了。
雖然張白晝還是個少年人,但修為不俗,甚至能在徐七手下走上兩招,再加上他也曾獨自行走江湖,并非是那種沒有獨自出門在外經驗的嬌貴公子哥,所以蘭玄霜也不拘着他,隻是略微交代了幾句,讓他不要招惹青鸾衛的人,便由着他去了。
張白晝離開别院,下山,回到官路,往那座匍匐在江北平原上的雄城走去。
當張白晝來到帝京城下的時候,還是被這座雄城震撼到了。眺望帝京城和站在帝京城的城牆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前者更能凸顯帝京城的雄偉,而後者卻能讓人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此時張白晝就是如此心情。
擡頭望去,巍巍城牆遮住了半邊天慕,可供六馬并行而不顯擁擠的城頭将藍藍的天幕擠壓成窄窄的一線。然後左右望去,長長的城牆竟是看不到邊際,根本望不到拐角處在哪。
這樣一座城,巍巍然,煌煌然,代替了曾經的西京、龍門府、朝陽府、金陵府,成為天下第一大城,人間最為繁華所在,沉默無言地立于天地之間。
這便是帝京城。
雖然張白晝生在帝京城,長在帝京城,但他很少離開帝京城,身在山中,不知此山真面目。待到他離開帝京的時候,隻有對外面世界的向往,目光望向前方,而忽略了身後的帝京。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得以好好看一看這座雄城。
這是過去六年時間中,讓李玄都為之心心念念的地方,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張白晝有一種沖動,大喊一聲:“帝京,我回來了!”
不過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知道他不是李玄都,暫時還沒有資格向帝京以及帝京城中的人宣告什麼,所以他低下了眉眼,混在人流中,默默地向城門走去。
作為天下第一雄城,帝京有九座城門,每座城門都有專門的守城甲士,負責查驗進城之人的随身物品和路引。
大魏實行裡保甲制,以一百十戶為一裡,推丁糧多者十戶為長,餘百戶為十甲。甲凡十人。歲役裡長一人,甲首一人。大魏律法規定,農業者不出一裡之間,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凡人員遠離所居地百裡之外,都需由當地衙門頒發路引,若無路引或與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路引實際上就是離鄉的證明。
其實路引和各地鈔關是一體的制度,不過都對士紳例外。何謂士紳?就是有功名在身之人,秀才、舉人、進士、官員。張白晝早有準備,他的身份是個秀才,不僅不需要路引,過鈔關不必交錢,而且還能負劍遊學,這都是朝廷許可的,所以當他來到守門甲士面前出示了身份證明之後,甲士們并沒有為難他,很痛快地放行。
畢竟是帝京,權貴滿地走,一個小小的秀才算不得什麼,沒必要過多關注。而且朝廷也不管制刀劍,隻是管制弓弩和甲胄,私藏弓弩和甲胄者,等同謀反。
這些年來,張白晝習慣了山上的清淨生活,當他穿過長長的城門洞進到城中的時候,竟是有些不大适應。
帝京城中,無一處不熱鬧,哪怕外面的世界餓殍遍野,可帝京城中還不至于如此,如果僅看帝京城,大約是看不出亡國之相的。
張白晝環顧四周,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往何處去。
故人不在了,這個所謂的故鄉竟是如此陌生。
張白晝歎了口氣,在城中漫無目的地行走着。
因為帝京城是一個“凸”字形,所以從何處入城是有講究的,有的城門直通内城,那是士紳富商們居住的地方,有的城門則是直通外城,多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而張白晝選擇的這個城門,便是通向外城,而且還是最貧苦的區域,多是操持種種賤業的貧民百姓,别說達官顯貴,就是窮酸秀才也沒有幾個。
張白晝走在滿是污水、污穢之物的街道上,街道兩旁不乏乞丐之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随着冬日來臨,說不定哪天就會被活活凍死在街頭。雖說帝京城的高大城牆阻擋了大部分流民百姓,但還是有“漏網之魚”,這些人本以為帝京城是可以吃飽飯的地方,可帝京城就像是江湖,看着美好,實則吃人不吐骨頭,首善之地未必善。
張白晝輕輕歎了口氣。
天下太平,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何其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