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電話,葉三省明白,有些什麼東西終于來了。
他在門口跟陳光輝他們道别,慢慢往市*委山上走去,一路上思潮洶湧。
七個月,他再一次走上這條熟悉而陌生的道路,将要走進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辦公室,面對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會跟他說什麼?
他敲門推開,周仲榮坐在沙發上,明顯是在等他,但是周仲榮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葉三省完全沒有想到的。
“你發現我的辦公室跟以前有什麼不同?”
周仲榮微笑着問。這一刻,他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輩在閑聊家常。
“這幅字?”
葉三省略一打量,指着辦公桌對面牆上多出的一幅字答道。
“是的,這是我請淩市長給我寫的。”
周仲榮滿意地點頭。覺得這個前秘書真是好,反應又快又細緻。
“你評品一下,這字怎麼樣。”
葉三省再次愕然,苦笑道:“書記,我對書法是外行。”
認真審看牆上那裝裱過的四個字:無欲則剛。然後說:“很像淩市長這個人,真是……字如其人,大氣,剛硬,有威勢。”
“你還是說到點上了。子高秘書長評論是:清勁峭拔,凜凜生威,可謂之橫風疾雨。”周仲榮再次滿意地點頭,“不過這四個字也過于剛硬了,不拘法*理顯得有些張牙舞爪,所謂筆筆如一寸之鐵,不可得而屈也。知道我為什麼要請淩市長寫這副字嗎?”
“書記您是在反省自己的工作作風?”葉三省大着膽子說。
“果然還是那個葉三省。”周仲榮笑了,“說得對,我覺得這副字就像我的工作作風一樣,還是應該稍微收斂,所以我挂在這裡天天面對,就像四隻眼睛在監督我一樣。當然,四個字的内容,也是一種自勉。那又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嗎?”
“這個肯定就不知道了。”葉三省不敢再猜。
可是周仲榮偏偏還不放過他:“你猜猜吧。”
“我的工作要變動?”葉三省無奈,隻得老實說出自己心裡梗着的疑問。
“不僅你,你和淩市長都要動。還要再動一些人。”周仲榮說。
葉三省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周仲榮親自把他找來說這事,肯定不會是壞事,也說明周仲榮一直沒有忘記自己,但不知道怎樣接話,兩人沉默,然後周仲榮繼續說:“我本來答應去你們界溪鎮看看一山一湖,結果現在,我可能要失約了。”
葉三省還是無法接話。
“當初寶來山藝術村,劉市長他們都躲在背後在那裡拿了地修了屋吧?”
周仲榮突兀地換了話題,表情嚴肅起來。
“書記,這事,是我經手的,但我是這麼看的,我們完全按照章程辦事,對入駐的藝術家進行嚴格的審核,我們有一個審核小組,所以那些拿地的藝術家資格完全符合。至于他們背後跟誰有什麼,那是他們自己的事,隻要藝術家遵守合同,比如每年要有三個月在藝術家村,我們也會按照合同為他們服務。”
葉三省趕緊解釋。
這是他當初就想好了的解釋,随時準備用來應付各種問責。
“但是事實上,劉市長他們是藝術家村的一些房屋的真正主人。你不用解釋了,這事你能夠解釋,不然我早就讓你去向紀委解釋了,但是也真讓人鑽了空子。我跟你說這事,是你們現在開發的一山一湖,劉市長他們應該也準備伸手或者已經伸手了吧?”
葉三省遲疑一下,老實回答:“劉市長他們是有參與開發,投資的想法。”
周仲榮點頭:“所以不管他們用什麼名義,用什麼方法,再怎麼合法合理,都還是利用權力侵占利益。”
——所以這就是你沒有讓劉成家而是由淩明山來主持義雙一山一湖的開發?所以你準備現在阻止劉成家的圖謀?所以劉成家也要動?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楊中反映的?楊中為什麼要這樣做?劉成家不是他在江城最大的保護傘嗎?是因為那一天在商藏,自己斷然離開劉成家他們的讨論現場,楊中感覺到了某種潛在的危險?葉三省思緒如潮。
“無欲則剛,可是都是人,誰沒有欲望呢?比如你葉三省,你也一樣希望做出成績,這就是你的欲望,所以你在寶來山藝術村時,隻要能夠把事情做成做好,就可以在原則下妥協,是不是?”
“書記,我……”
“但還應該有四個字叫道法自然吧?你不是從小就受道家教導嗎?”
“我今天讓你評論這幅字,也有讓你好好對照一下淩市長的意思。淩市長身上好的東西,你一定要學習,另外有些東西,你學不來,還有些東西,你不能有,因為你跟淩市長身份不同。爾唯弗矜,天下莫與汝争功;爾唯不伐,天下莫與汝争能。”周仲榮歎着氣說,“我也要下一盤大棋啊。小葉為什麼要動你?我覺得你現在的工作思路和工作作風都出現了一些問題,是戰略性的問題,多少也可能受了我一些影響,我也有一定責任,我也是在最近反思中醒悟過來,所以要及時給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