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聽完了陳琳的講述,陷入到了沉思。
蘇洵有他提點,能這麼快的打開局面,在他意料之中。
文彥博居然能借着家裡的關系,從那些貪婪的糧商手裡賒糧食出來,那就說明文家在河東等地的糧商中的話語權不小。
很有可能文家就是河東等地最大的糧商。
能輕而易舉的籌措出幾十萬人過冬的糧食,豪門大戶的底蘊果然非同小可。
但不管怎麼說,蘇洵和文彥博能很快打開局面,将各自治下的俘虜安置妥當,這證明他選的知府,算是選對了。
張方平那邊,還有待觀望。
張方平到的古蒙府,是三府中,最後一個收複的。
也是三府中最遠的一府。
張方平沒有蘇洵那種地利優勢,也沒有文彥博的家世,他安置古蒙府的俘虜慢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随後若是不能讓古蒙府的俘虜們自力更生的話,那他就很難繼續在古蒙府知府的位置上坐下去。
遼地随後還有很多地方納入宋土,難啃的骨頭比比皆是。
寇季可沒有閑時間去培養知府。
他隻能用最簡單的‘能者上,庸者下’的法子為遼地挑選知府。
寇季沉思了一會兒後,對陳琳道:“你既然能這麼快知道他們身邊的消息,那就說明他們身邊有你的人。那随後就由你密切的關注他們的動向。
有什麼不妥的,你随時報給我。
上京道馬上就要歸我大宋了,我回頭會上書給官家,讓官家盡快給上京道派遣一批官員過來。
你也向官家上一個秘奏,将上京道的具體情況告訴官家。”
陳琳點了點頭,應下了此事。
寇季擺了擺手,道:“行了,該散了。戰事雖然停歇了,但是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們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吧。”
“羊肉還沒吃完……”
“你們自己沒帳篷?!”
“……”
寇季喊了一聲。
種世衡和陳琳對視了一眼,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兩個在寇季帳篷裡吃羊肉,就是為了饞寇季、氣寇季。
如今寇季生氣了,他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倒不是寇季不能跟他們一起搶羊肉吃。
而是寇季如今感染了風寒,沒辦法像是他們一樣敞開了衣領亮膘。
種世衡和陳琳二人帶着笑意,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寇季帳篷。
狄青在他們離開以後,也出了帳篷去做事。
此後數日。
除了交趾兵跟着送辎重的兵馬離開了此地外,隻有傳信的将士不斷的在山溝外奔來奔去,其他人幾乎都待在帳篷裡一動不動的貓冬。
寇季的噴嚏打了數日,也不見好。
寇季的親從官和親随們商量了一下,幾個人喊了一些将士,冒着雪,在山頂一側,給寇季挖出了一個窯洞。
凍土雖然難動,但架不住将士們人多力量大。
他們不僅給寇季弄出了一個窯洞,還在窯洞前開辟出了一個小院。
軍中的匠人更是給寇季的窯洞弄了門窗。
窯洞落成以後,将士們還用炭火烘烤了兩日,驅散了窯洞裡的濕氣。
說來也怪。
住在帳篷裡,寇季的風寒一直不好,住進了窯洞以後,立馬就好了。
寇季風寒好了以後,裹着一身裘皮站在窯洞前的山坡上,遙望着銀裝素裹的大地,心裡感慨萬千。
他覺得,給他弄一個八角帽、淡藍色的大衣和軍裝,再給他一根煙,他就能站在此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兄長,渤海府來人了。”
狄青在寇季遙望大地的時候,悄然出現在了他身旁。
“渤海府?!”
寇季一愣,疑問道:“渤海府的人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狄青搖頭道:“我問了,人家沒說。”
寇季聽到這話,樂了,“渤海府還有人敢不給你這位大将軍面子的?”
狄青如今身居大将軍之職,從三品。
渤海府知府蘇洵在他面前,也得自稱一聲下官。
依照渤海府的官員配置,貌似沒有比蘇洵更大的官了。
狄青跟着笑了一聲,沒有言語。
雖然如今朝廷重文抑武的風氣有所改善。
但是文人幾十年養出的傲氣,一時半會卻消散不了。
所以經常有官職比狄青小的文官,在狄青面前充大頭。
狄青也懶得跟他們計較。
真要是跟他們計較的話,他們墳頭的草,恐怕都三尺高了。
狄青大部分時間都在行軍打仗。
所以文官想見他,隻能在軍中。
文官中,除了三宰和六部尚書外,其他人跑到他軍中耀武揚威,他要是真的看不順眼,砍了就白砍了。
大宋兵制革新以後,武臣在軍中擁有絕對的主權。
行軍打仗途中,他們擁有着絕對的生殺大權。
朱能此前在大理打仗的時候,就砍過一個在他面前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文臣。
此事最後被鬧到了禦前。
趙祯隻說了一句話。
“爾等想要越權?還是覺得朕沒資格掌禁軍半枚兵印,應該交給爾等執掌?”
此話一出。
再也沒人敢将類似的事情鬧到禦前。
文臣也再也沒人到禁軍面前去耀武揚威,橫挑鼻子豎挑眼。
寇季見狄青沉默不語,微微皺了皺眉,道:“你如今也算是朝廷重臣,該有一些脾氣。面對文臣的時候,就應該兇一點。
不然,誰把你當回事?
以你的資曆、年齡,樞密使的位置遲早會落到你手裡。
你若是這個性子,如何做武臣的表率,如何引領武臣?”
狄青聞言,愣了一下,然後一臉尴尬的道:“我可不想跟兄長搶樞密使的位置。”
寇季惡狠狠的瞪了狄青一眼,“難道我就那麼沒出息,會一輩子待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動也不動?!”
狄青趕忙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寇季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但我必須提醒你,我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坐不長。
我若是離開了樞密院,種世衡很有可能會接替我的位置,成為樞密使。
但種世衡在樞密使的位置上也坐不長。
你很有可能繼種世衡之後,出任我大宋樞密使。
你很有可能也是我大宋在任時間最長的樞密使。”
狄青聽到了寇季這一席話,愣在了原地。
寇季沒有再搭理狄青,邁步離開了窯洞前的小院。
他覺得狄青現在需要好好想想。
狄青也覺得自己現在需要好好想想。
在寇季說出此話之前,狄青從沒有想過自己以後出任大宋樞密使。
不是說狄青沒有往上攀登的雄心。
而是他心裡清楚,隻要寇季還在大宋樞密使的位置上坐着,就沒有人能撼動寇季的地位。
他也從沒有想過跟寇季争搶樞密使的位置。
他對自己認識的很透徹。
他在打仗方面,或許比寇季強。
但是在跟朝臣們博弈方面,他真的不擅長。
而一旦出任大宋樞密使,需要應對的最多的就是跟朝臣們博弈。
所以寇季比他更适合做大宋樞密使。
寇季如今剛剛步入中年,以後還能活很長時間。
狄青覺得,寇季可以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坐很長時間。
也正是因為如此,狄青從來沒有考慮過做樞密使的問題。
可如今寇季告訴他,可能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了,種世衡有可能接替寇季,但也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坐不了多久,而他很有可能在不久的以後出任樞密使。
他自然懵,自然得多想想。
狄青站在窯洞前的小院裡獨自沉思。
寇季已經邁步上了山頭。
剛站到了山頭上。
親從官就帶着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寇季看到了那人以後,略微有些發愣。
“包拯?!”
寇季有些意外的呼喊了一聲。
幾年不見,包拯成熟了不少,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沉穩,嘴上也蓄了兩撇淡淡的短須。
包拯走到了寇季近前,鄭重的一禮,“學生包拯,見過先生。”
寇季笑着點了點頭,“這些年可好?”
包拯直起身,笑着回道:“托先生洪福,一切安好。”
寇季笑呵呵的道:“你不出仕則以,一出仕就出任從五品的一府監察使,可以說是火速升遷啊。
我大宋自立國以來,取中的進士加起來,由九成九不及你。”
包拯聽到此話,臉上浮起了一絲苦笑,“承蒙先生擡愛,委以重任。學生也是誠惶誠恐。
學生在取中進士以後,一直沒有出仕,一直在鄉間盡孝。
學生不像是蘇洵等人,在各縣、各州曆練,對一些公務,十分陌生。
如今在任上,擔驚受怕,夜夜難眠。
生怕一個做不好,就誤了百姓的性命。”
包拯并沒有因為自己有才學,就在寇季面前大包大攬,覺得自己剛剛出仕,寇季能委以重任,就覺得自己能做好一切。
相反,他表現的很謙遜。
甚至将自己的不安,也如實告訴了寇季。
寇季聽到了包拯的話,笑着道:“你初次出仕,就出任一府監察,掌管數十萬百姓生計,誠惶誠恐,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你也不需要太過誠惶誠恐。
為人父母官,謹慎行事,将百姓們放在心裡,是好事。
但是過于誠惶誠恐,過于束手束腳,反而對百姓不利。
有道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該做事的時候,就應該放開手腳,大膽的去做。
一府而已,我相信你包拯管得過來。”
包拯聞言,一臉苦笑。
寇季看起來對他信心滿滿,可他心裡真的沒底。
他算是一個将百姓的性命看的比較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