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路曲折,在田間蜿蜒,行約百餘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外有圍牆的鄉裡近在咫尺。
一見此處,趙無恤便覺得,這是一個隐士會喜歡的地方。
此地名為濮上,有一條和濮水同名的小河,叫做濮溪。因為位于樂氏腹地,還被小山包隔離,這裡沒有受外面的戰亂波及。濮溪潺潺,清可見底,溪岸上已經落光葉子的柳樹垂條,從戰場的皿火中走進來,仿佛到了一處亂世裡靜谧的桃花源。
裡闾有結實的夯土牆環繞,牆垣内有氏族組織的鄉兵警惕地朝來人觀望,但趙無恤等人一瞧就是貴人,又有樂氏符令在此,自然一路暢通無阻。
鄉中長老殷勤地在前引路,一直說着鄉民們對樂氏淑女派人入鄉間延醫治病的感激。樂祁的遺澤尚在,且有妹妹幫忙扶持,所以還沒被敗家兒子丢光,不過趙無恤卻可以順手把這份民心收過來……
聽聞他們是來尋訪計然的,那裡中長老撓着頭說不知道,但提及辛文子,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是來找辛先生的啊!“那鄉中長老一拍腦袋,便繼續笑呵呵地帶路。
……
和趙無恤見過的其他雜亂無章的裡闾不同,濮上的農宅被規劃得井然有序:屋室分列在小路兩側,居然和邑中居室一樣,大多築有院牆,而院中多植有桑、梨之樹,高低夾雜而有緻。桑葉已落,梨正熟時,放眼看去,入眼盡是大大小小挂在枝頭的黃梨,梨香混入清涼的風中,沁人心脾。
此外一些溪水兩岸的空地上還有不少棗樹、栗樹、杏樹,成林成片,撿拾果實的婦女甚多。
北方是梨子、棗子、栗子、杏子,南方則是柑橘,這是先秦時代中國人的主要果類。也是市肆裡常賣的貨物。鄭國以栗出名,北燕以棗出名,而桑、麻,更是織布緻富的好東西。
濮上的鄉民們也沒有其餘鄉裡的面黃肌瘦。滿臉愁苦,而是紅光滿面,洋溢着開心的笑,畢竟戰亂尚未席卷至此。桑、梨樹下,或有老者眯眼在太陽下曬暖。或有童子五六人嬉戲玩鬧,有的人家院中時不時穿不出轟然叫喊,卻是鄉人在聚集博戲,用的還多是宋國鑄造的銅币……
見了趙無恤,他們都用好奇的目光看過來,同時微微行禮。
是好奇,而不是呆滞的麻木,這是衣食無憂者和終日勞苦者的區别。是知禮,而不是懼怕地垂拜,這是得到教化者與未得教化者的區别。
這個小鄉。不簡單。
于是趙無恤贊道:”這濮上倒是富足,且民衆頗知禮節,放在樂氏領地裡數一數二,放在我治下的西魯,能做到這樣的鄉也寥寥無幾啊。“
帶路的鄉中長老有些自得地說起了往事:“貴人有所不知,十年前,濮上仍是葵丘邑最窮的一個鄉……”
趙無恤的新侍衛長漆萬詫異,用宋地方言問道:“那為何如今富裕至此?”
那鄉中長老朝着西面恭敬地拱手:“還不是多虧了辛先生點撥!”
西面,大概就是計然的隐居所在,到了這裡。趙無恤也不急了,他在車上笑道:“還望長者詳細說說……”
……
“辛先生遊曆于宋國,停駐在此三月,與吾等熟識後告知吾等。春天播種農作物,夏天農作物成長,秋天收獲糧食,冬天将糧食收藏起來,這是四季之常,隻要按照他的規劃種植五谷。就能吃得飽。”
趙無恤了然,計然是一時興起碰巧為之呢?還是将這裡作為他那套經濟理論的試驗田?他做出了一套經濟規劃,先鼓勵濮上鄉的民衆集中力量耕織,讓田野得到開墾,糧倉裡堆滿糧食,民衆溫飽得到了初步保障。這一點,隻要老天爺給面子,不鬧災荒,領主也仁慈,不胡亂攤牌賦稅、勞役,一般的能吏也能做到。
但随後,計然又根據戴邑、商丘、陶丘的物價,讓民衆們因地制宜地種植一些經濟作物,如桑、栗、梨、杏、桃等。
人都是好逸惡勞的,當生存得到保障後,就開始變懶惰了,鄉民們不願意整年挖溝渠,終日勞作。
“現在想回去,吾等真是像碩鼠一樣鼠目寸光,辛先生告訴吾等說,月亮每十二年為一周期,當其周期循環之時,大地上事物也會相應的發生變化。月亮靠近金星的三年裡,大地就豐收;靠近水星的三年裡,大地就會遭遇水禍;靠近木星的三年中,大地就會收獲平平;靠近火星的三年中,大地就會遇到旱災。所以,能幫我們安然度過災禍的,是平時充足的準備。遇到好的收成和年景,得好好利用,不要荒費時光,要為将來的困境做好準備……”
這套理論準不準确趙無恤不清楚,但每一年的年歲不同,氣候不一,有時收獲有時災荒,都是自然規律,直到兩千年後科技何等發達,農民很大程度上依然得靠天吃飯。趙無恤的經濟大吏計僑精于算術,卻弱于宏觀籌劃,且也很難有計然這種有備無患的見識。
“所以辛先生對吾等說,現下因為老主君仁慈,農忙之餘民衆便無事可做,這樣是在荒費人力物力,豐年尚好,到了災年,吾等就要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