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州城内,長孫無忌率諸人康崇、秦瓊、唐臨、青舟入城,迎面走來尉遲敬德、魏征、康嵩、李至雅和裴皿悅。尉遲敬德對長孫無忌說道:“聽說城外大火,怎麼回事,到底有沒抓到行兇之人?”
長孫無忌淡淡地說道:“呼之欲出吧!”長孫無忌旋身見魏征在此,這裡行禮道:“魏詹事,不好意思,不是我非要跟您撕破臉!”
魏征說道:“太子殿下呢?你們都在這裡,他安全不安全?”
長孫無忌緻以一笑:“都是自己的衛率,應該不會有事的!”
魏征緊張地急皺眉頭,長孫無忌拍了拍魏征的肩膀,說道:“魏夫子,從沒見你這麼緊張、來緊張新太子呢!”
魏征撇了撇嘴,說道:“新太子好說也是建成的親弟弟吧!”
長孫無忌挑起眉毛說道:“夫子愛屋及烏?”
魏征皺眉說道:“相爺把你們的新太子幹嘛比做烏鴉呢?”長孫無忌不由失語,魏征一向牙尖嘴利,當日舌戰秦王府諸多學士,若不是杜如晦的堅持,恐怕秦王會從了魏征。
此時,裴皿悅望着城内外推進來一車車尚未成熟的麥子,裴皿悅上前阻止了其中一車麥子,裴皿悅用手掌搓着麥子,果然不出所料,麥子雖然黃了,但麥芯還是爆漿的。
青舟問裴皿悅說道:“這些麥子應該收進不老樓去了,不會進官府的。裴妹妹有什麼對策呢?”
裴皿悅說道:“這還算是青麥仁,根本不能放上一天,就會全部爛掉的!”
魏征和長孫無忌同時說道:“一天就要爛掉嗎?”
裴皿悅說道:“我們立刻去不老樓,連夜命人舂脫殼粟,立刻開粥廠。”
諸人由青舟領路,來到華州的不老樓,不老樓當地總管梁碧茹立刻迎了出來,将青舟接入店中。
此時,華州城的主簿就在店中,華州城主簿命人擔來絲帛正與不老樓做交易。唐臨上前說道:“怎麼了呢?”
華州主簿搖頭說道:“這粟米一日一個價,前日一匹絲隻能換一鬥米,官府再不存糧的話,又不知要擔來多少絲帛呢?”
唐臨這裡怔怔地望着青舟、梁碧茹和華州主簿說道:“幹嘛要用絲帛呢?官府不是有金銀呢,再不抵也有銅錢!”
青舟一撇嘴說道:“粟能吃,帛能穿。唐縣丞不要到地方上說什麼金銀銅鐵錫,老百姓在這種大荒年隻認吃穿的粟帛,不認金銀!”
長孫無忌從唐臨身後捅了捅,唐臨會意,這裡借過一步說話。長孫無忌說道:“可曾記得青舟姑娘的話呢?為什麼讓你跟着我們呢,就是時時刻刻能聽聽青舟姑娘的話,她的一句話能抵你在戶部待上一個月。”唐臨揚起眉毛說道:“相爺應該忍痛割愛,把小姐姐賜給屬下才行。”長孫無忌這才不接口,這唐臨好眼力,專門挑精撿肥,青舟坐鎮京師,長孫無忌才可以睡得安穩呢。
青舟對華州主簿說道:“華州城外的青麥仁我們不老樓都連夜收下,就是官府要連夜搭粥廠。青麥仁不能過夜的。”
華州主簿這裡連忙點頭說道:“我們縣令縣丞一直在等朝廷的答複,因為這倆年旱災霜災,從隴右到京師到河東到河南河北,無不是大災,饑馑尤甚。姑娘是不老樓的京師大總管,有姑娘出面赈災放糧,我就安心了。姑娘放心,我立刻去準備。”
此時正是清晨,梁碧茹已經命人準備了早膳款待各位。諸人各自喝着粥,并未感覺異樣,反而是裴皿悅咂了一口粥,險些吐了出來,長孫無忌投來詫異的眼神,這姑娘太不給臉了,出來也太講究了,毫不将就。
裴皿悅輕聲對身側的姐夫魏征說道:“姐夫,這是黑檔米熬的粥。陳米陳的厲害,喝下去要生病的!”
長孫無忌也在魏征身側,他二人深知其中蹊跷,一事未定一事又來。長孫無忌和魏征互換了眼神,長孫無忌便有了計較,于是對青舟說道:“姑娘,你到華州地界上了,便盤查一日賬目。順便讓我們去倉庫,可以嗎?”
青舟提着筷箸,望了眼長孫無忌、魏征和唐臨,眼中立刻也明白過來。唐臨這裡笑道:“姐姐不要怕,讓康爺或者秦爺陪着姐姐可好!”
青舟對唐臨說道:“唐縣丞,還沒到汾陰縣,你就想得罪了不老樓。”唐臨說道:“小姐姐,我哪敢啊!”
青舟這裡去裡檔與梁碧茹借一步說話,梁碧茹看了看在座的諸位,便對青舟點了點頭,說道:“姐姐,我要與華州主簿一起做設廠的事,姐姐自便吧。”于是命華州不老樓記室帶青舟去帳房看帳本,秦瓊一聲不吭地跟去保護青舟。
倉管來帶餘下諸人前往不老樓的糧倉。長孫無忌見華州不老樓不大,但也分花戶、書辦、攢典、皂吏、小甲,與官府的糧倉設置幾乎相當。
因為明天就要設粥廠,所以倉庫之中格外忙碌。長孫無忌坐在案前翻看倉庫的賬本。魏征、唐臨、康崇一起前後勘察。唐臨低聲說道:“我們都能親自喝到陳米,那還查什麼呢?”
魏征沉着地說道:“是皿悅喝到陳米的味道,她自小喝盡了天下的米粥,才有這本事呢。你我沒這本事,說明這分明是有人在掩蓋呢。”
唐臨低聲說道:“裴姑娘身份不俗,不過呢,幸好沒有那麼早嫁給咱們的太子爺,不然被耽誤了一生呢!”
魏征并不搭話,他見倉庫中推着獨輪車,便一一撫過米袋。這車夫譏笑道:“先生想秤量粟呢?袋子呢?還是車子?”
唐臨見魏征被底下人嘲諷,剛想說話,而長孫無忌對倉管說道:“先生要查,小人也能說話嗎?”
這倉管好膽大好放肆,說道:“幾位大先生明說怎麼查吧。”
裴皿悅這裡突然走出,說道:“先打一盆水來吧!水一定要多!”
長孫無忌望了眼裴皿悅,有人為裴皿悅打來了兩大盆清水,裴皿悅親自托來一袋未脫殼的粟,傾倒進了水盆之中,衆人吃了一鼻子的黃土。唐臨撈了把水盆中的泥漿,然後說道:“這是吃土呢,還是吃粟呢?”
裴皿悅淡淡一抿嘴唇,然後把幹燥的米袋泡進了另一個水盆之中,然後說道:“何止呢!這袋子不叫米袋,叫土袋!”因為米袋被浸泡之後,也是一盆子的泥漿。
此時,倉庫之中的花戶都手持長棍,無聲地向諸人靠攏。
青舟和梁碧茹一起出現在倉庫之中,梁碧茹這裡舉手示意讓諸人退後,然後對諸位行禮說道:“想必是大家吃到了陳米起了疑心?但是大家也看到了,今年的新米還在地裡,又被一把大火燒去十之五六了,今年的華州城哪裡還能再吃到一口新米,陳米黑檔米又怎樣呢?土米也隻能吃啊!如果荒年再荒下去個一年,連土米都快吃不到了,隻能吃土了!”
長孫無忌不能破露自己的行藏,于是示意魏征。魏征從容地說道:“梁姑娘,華州城的官倉我們暫且不說,不老樓的倉庫也等同官倉,不老樓的大當家向朝廷保證不能有黑檔米的!”
梁碧茹說道:“先生說得是明白,但是這華州城方圓多少裡,哪怕跑到了幽州,哪怕跑到了并州北都,大抵眼下也多是黑檔米了,先生沒有跑一圈,專在我華州城說什麼呢?”
長孫無忌坐在案前,對梁碧茹說道:“既然有賬本,那就賬實抽一抽吧。不會耽誤兩個時辰。”
梁碧茹說道:“賬實抽兩個時辰?大先生,華州不老樓上下就這些人手,抽了兩個時辰,那青麥仁就全爛了!不陪!”
梁碧茹又仿佛是一個奴大欺主的女總管,她一揮手,與青舟一起撤走倉庫之中所有的人手,偌大的倉庫隻留下長孫無忌諸人。
唐臨沉默了半晌,說道:“這就是不老樓?我以為京師的不老樓好生厲害,到了地方上簡直就是閻羅奶奶殿啊!”
諸人都望向了康崇,康崇說道:“你們下去怎麼做?”
長孫無忌和魏征同時問唐臨說道:“唐縣丞,您怎麼看?”
唐臨說道:“她也沒否認她有土米的事,不老樓又不是朝廷管的地方,這就不能定她的罪。難道這個華州城隻有土米,沒有良米?”
魏征和長孫無忌交換了眼神,魏征說道:“我們不能這麼直接查,但是我一時也沒有計較啊。”長孫無忌冷笑道:“她不仁我不義,這姑娘在華州城一手支天,别怪咱們不客氣。”
康崇對長孫無忌說道:“青舟與梁碧茹在一起呢。”
長孫無忌說道:“有秦瓊呢,這些人不夠秦爺砍半頓飯的。管其他人的性命幹嘛呢,就看秦爺自己的性子了。”
長孫無忌這裡與諸人計較好了,這便淡定地出了不老樓。
長孫無忌見街頭已經搭起了粥廠,這裡問了詢,放糧放粥的話,全華州會有二十多個粥廠。康崇已經帶了衛率,又去做事。
唐臨這裡一面喝粥一面歎道:“秀才沒有兵,有事說不清?”
魏征說道:“放心,地方上都是有文有武的!”
唐臨端碗喝粥道:“縣尉不歸我管。”
魏征微微一笑,轉頭對長孫無忌說道:“康崇大白天打劫第二次了!”
長孫無忌說道:“康崇想拿到的東西,還管白天黑夜嗎?”
此時,裴皿悅和李至雅又買來數碗粥,裴皿悅幾乎抱着肚子走路,魏征說道:“妹子喝了多少粥?”
裴皿悅難受地說道:“我把粥廠的粥全嘗過來了。跟早晨是一個味!我撐死了!”
長孫無忌問康嵩有沒消食的藥丸。康嵩從藥盒中取出一粒藥說道:“姑娘是吃了土米粥,不能消食,估計倆叁天都會吃不下飯!”諸人一哦。難道這土米攙的是觀音土?吃了觀音土别說是吃不下飯,連肚子也不會拉。
長孫無忌莫名地有些心疼裴皿悅,這裡拿來清水,遞給裴皿悅說道:“妹子多喝些水,吃了土米再吃了藥,便多喝水吧!”裴皿悅皺眉道:“我喝了一肚子的粥,再讓我喝水?”但是裴皿悅望着長孫無忌和藹的臉龐,忽然又不再多說什麼,便聽了長孫無忌的話,喝了些清水。
未過多時,康崇帶衛率過來,向長孫無忌和魏征拍了拍重重的包袱,長孫無忌向康崇點了點頭,說道:“你辛苦了。”
康崇說道:“用了聲東擊西的法子,拿了華州出名的倆家米店的賬本。”
長孫無忌笑道:“賬本都是藏在要害之地,怎麼個聲東擊西了呢?”
康崇對諸人說道:“别說是賬本,便是要錢,自然也是手到拿來。”
魏征好笑好氣着說道:“秦王府果然都是強盜。”
長孫無忌說道:“這偷來的賬本才有看頭,那些交到官府的賬本都是爛賬,費那個心思在爛賬上頭做什麼呢?”
長孫無忌這裡翻出一本賬,倒吸一口氣來:“楊文武領米,花戶頭兒要錢二百文,楊文武還有給骁騎校飯錢三百文,給倉書辦錢二百文,每一廒監督家人各給錢五百文,以上各項錢文俱是花戶頭兒耿奴兒收去替楊文武開發。”這分明是摘記的一戶明細,還不算是流水呢。
魏征接過這本賬看得個目瞪口呆了。又有一本賬開列着華州不老樓米票的清單,而第叁本是米店給不老樓的回銀或錢财。另有各色賬本,不一而足。長孫無忌、魏征、唐臨都過目了,又推給康崇看了。康崇一敲桌子,說道:“相爺果然算得不錯,這華州不老樓好大的膽子。”
諸人都看長孫無忌怎麼接下來怎麼做,反正有的是人,也有的是辦法。長孫無忌卻對魏征說道:“這次東出,魏征是河東河南河北的巡視,魏夫子怎麼想呢?”
魏征知道不老樓的主人是祖薇,而祖薇與康崇十分交好,似乎很難辦。但是魏征卻說道:“道德經說:将欲弱之,必固強之,将欲廢之,必固興之,将欲奪之,必固與之。”
長孫無忌點頭說道:“太子殿下非常喜歡黃老之學,魏夫子倒真是明白人。不如升任梁碧茹姑娘為京城不老樓庫管,各位覺得怎樣呢?”
唐臨譏諷道:“相爺那麼喜歡在京城看戲?往咱們京城裡逮隻耗子玩呢?”
長孫無忌說道:“我哪裡有那精神逮耗子,自有人管她!”
此時,世民帶着長孫安業等衛率已經入城。世民見長孫無忌諸人坐在街頭的粥廠之中,世民這裡上前笑道:“沒地方去嗎?各位!”
長孫無忌見突利可汗、王珩和葛辛伽在世民身邊,心中略微定了心,說道:“等你呀!”
世民把秦罡、乙駿和杜铎怎麼離開的事情略微說了,長孫無忌喝了口濁酒,點點頭說道:“走了也沒事,他們還能走哪裡去?翻得出中原的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