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兒。”婉姝梳妝完畢後站起身,溫柔地拉過婉妍,把她按在梳妝台前,柔聲說道:“你從小呢,便人前大家閨秀,人後混世魔王。如今出落成這般絕色佳人,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還是成日裡胡亂穿着。我都忘記上次見你着女子裝是何時了。
今日姐姐大婚,日後不能日日陪在妍兒身邊了,就讓姐姐再為你梳妝一次,讓妍兒漂漂亮亮地送姐姐走,可好?”
邊說着,婉姝的眼中便泛起點點晶瑩的淚光。
姐姐閃着淚光的雙眼、溫暖的手掌、輕柔的話語,無不狠狠刺痛着婉妍的心。悲傷讓婉妍哽咽着說不出話來,隻得含淚連連點頭。
婉姝拿起梳子為婉妍梳頭,又拿起胭脂水粉為婉妍上妝。指尖的溫柔似水,卻如一把刀般刺痛了婉妍的心。
婉姝刻意地放慢動作,想将這一刻無限地拉長。
婉妍凝視着鏡中的姐姐,淚眼迷蒙中,回憶從心頭湧到眼前。
兒時生病,婉妍發燒兩日渾身滾燙到幾乎失智,母親知曉卻連看都沒來看過一眼。父親請了太醫來診治,卻因公務繁忙也未從來過。是婉姝一整夜一整夜地陪着婉妍,不知疲倦地一遍遍用濕毛巾為她擦身,晝夜不息地為她祈禱。
母親這位當家主母全然不管家務,是婉姝小小年紀就扛起諾大的宣家。從前被惡仆欺負也一聲不吭,一夜一夜地整理賬簿也從無怨言。每每辛苦一整日,還要點着燈為婉妍和宣奕親手做枕套或小衣,隻為他們能穿得舒服、睡得踏實。
沒有父母之愛的兩兄妹因為有了姐姐的關愛,才能和别的孩子一樣快樂無憂地長大。可他們也是如今才注意到,婉姝也是個孩子啊,她也沒有父母疼愛,卻硬是用自己稚嫩的小肩膀,扛起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擔,扛起了弟弟妹妹無憂無慮的童年。
婉妍越是回憶,越覺得心疼地窒息。再看鏡中十幾年如一日溫柔又耐心的姐姐,更覺得痛苦無可釋懷,心中暗暗想着:
從前的每一日,無論我玩到多晚回家,或者辦公到半夜。不管多倦多累,隻要走到家門口,都會渾身一輕。
那是因為我知道姐姐會一直等着,給我留一盞燈,留一碗清粥。等着聽我講講今天的見聞,等着分擔我的難過或擔憂。
在這時,我才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這大而荒唐的世間,到底還有一人,知我懂我冷熱酸甜。
可從今天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家裡為我而守候。
我此生無緣父母至親之愛,我不怨天道。可如今連姐姐也要從我身邊搶走,讓她伴一個禽獸不如的廢物,生生世世不得逃脫,叫我怎能不怨!
我宣婉妍殚精竭慮十餘載,立志做還朝野清明,佑天下百姓之人。
我願為天道肝腦塗地,可天道!為何從不遂我心意?
婉妍的淚水劃過臉頰,全落在了婉姝的心間。
姐妹二人就這般在鏡中相視,卻雙雙淚眼無言。
直到外面已經有人催促了,婉姝才緩緩停下手,看着鏡中明豔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在眼淚中展開一個苦不堪言的笑容。
“以後姐姐不在身邊,妍兒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姐姐隻願妍兒能永遠快樂地、燦爛地做你自己。”婉姝哽咽地說着,顫抖的手輕輕劃過婉妍的臉龐,臉緊緊貼在婉妍的頭頂。
婉妍低着頭緊緊咬着嘴唇,心疼地似是千刀萬剮,根本不敢看鏡中婉姝凄厲的雙眼,隻能任由眼淚一滴滴落在膝上。
宣府門外,鞭炮齊鳴喜樂起,聲聲共喚新婦離。
婉姝披上大紅蓋頭,牽着婉妍的手走了出去。在一片喧鬧喜氣的襯托下,婉妍隻覺得婉姝的手更涼了。
早知人生就隻是一場人人不稱心,事事不勝意。可每逢離别,終究還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接親的隊伍在宣府門口喧鬧,為首騎在馬上的正是穿着一襲大紅色的淳于漣,腦滿腸肥的胖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得意。
這樁婚事可真是一舉三得。一來和宣府聯姻,遂了父親的心;二來聽說這宣婉姝生得不錯,性子溫順,實乃良配;三來,也是讓淳于漣最最最得意的,就是可以把宣婉妍給自己惹的氣,全部還在她姐姐身上。
門口圍的裡三層外三層,其中除了兩家的人外,還有不少看客都等着看宣家兩位名揚京城的千金小姐。
在婉妍扶着婉姝出來的那一刻,本來喧鬧的府門口,頓時安靜下來。
由于婉姝帶着紅蓋頭,看不見容貌。于是所有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婉妍身上,人人都睜大了雙眼。
她真的太适合紅色,太适合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