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勺子的時候懸在半空，僵持了半天，最終還是緩緩放了下來。
端着水杯，悠悠的歎了口氣“我也不想搞成這個樣子的，老張，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也不跟你說什麼虛頭巴腦的，咱有話就直說吧，你想讓我怎麼補償你？”
“不需要。”
老張依舊目不斜視地盯着牆角，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
“開個價吧。”我輕聲道。
他愛财，愛到了骨子裡，這一點打很多年前我們開始打交道的時候，我就清清楚楚的。
但他學法，隻愛取之有道的财。
果然，正如我一開始所預料的那樣，在我抛出這句話之後，老張面龐說僵硬的肌肉，忽然稍稍抽搐了那麼幾下。
他轉過頭，黑色的深凹眼窩中，閃過一道不易被人察覺的亮光。
“賬，我已經幫你算過了。”
“誤工費，精神損失費，醫藥費，統共一百萬，你覺得，這個要求過分嗎？”
“不過分。”我搖了搖頭。
隻是因為幫了我一個忙，卻将自己置身于鬼門關前，幾度徘徊，差一點點就連自己的小命都沒保住，一百萬，已經是一個公道的不能再公道的價錢了。
見我答應的爽快，老張臉上僵硬的神情，才微微緩和了幾分，語氣也不像剛才那般冷清“算我沒看錯你。”
接着，他又繼續說道“我打聽過了，這段時間我在醫院裡的治療費，都是你幫忙墊的，大概花了六十五萬，至于剩下的二十五萬，等你什麼時候有了，再打到我賬上就行了。”
聽到這話，我心裡終于松了一口氣，笑了笑，掏出手機跟我林子陽有交情的人，人品方面，是絕對沒問題的。
他既然肯這麼說，那就證明實際上，這事兒，他不怨我。
“我現在就打。”
“犯不着。”
我剛把手機解鎖，老張紮着輸液針的那隻手全忽然擡了起來，按在了我胳膊上，“之前你和黃曉莉離婚，是淨身出戶的，我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你哪來那麼多錢，再說了，你可别忘了，接你那場離婚官司，我可淨賺幾百萬呢。”
“至于這點補償，你就先留着吧，等什麼時候手頭寬裕了，再給我也不遲……”
這番話，老張說的語重心長。
倒是給我聽的一愣一愣的，不過一眨眼，恍然間我也是明白了過來。
人，是會變的。
當年那個貪财好勝的小律師，現如今，也早已被磨平了棱角……
我笑着放下了手機，倒也沒有強硬的塞給他錢，畢竟，這段時間的開銷并不少，雖然我手頭現金流有好幾百萬，但經過這次的事之後，起碼要折損一半。
接下來，我用到錢的地方還多着呢。
能留點以備不時之需，也是好的，沒必要死撐面子，以至于搞出自己需要的時候卻掏不出錢的窘境。
我按住老張的手，打趣道“是，那場官司是赢了，但黃曉莉家什麼情況？，我不比你清楚？他們需要賠償的錢，估計到現在還拿不出來吧？”
“拿出來了。”
老張給我的回答，卻是讓我為之一愣“黃曉莉家确實沒錢，唯一的一套房産，都還在銀行那兒抵押着呢，不過，人家可是攀上高枝了，那個叫趙泰的男人，很富有，全部的賠償款，是他打到我賬上的。”
“你應該……認識那個男人吧？”
話說到最後，老張的聲音漸弱。
隻要是個明眼人，都知道趙泰和黃曉莉之間的關系，而老張也不是傻子，說這話的時候大概也能猜到，作為黃曉莉前夫的我，聽到這話後，會不會好受……
這一次，輪到我沉默了。
我和老張兩人相對無言，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鐘之後，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胳膊，悠悠歎了口氣道“我勸你還是稍微安分點吧，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年輕那個時候，有時間，有精力，啥玩意兒都敢硬着頭往前沖。”
“現在時代不同了，有些人咱惹不起，但躲得起。”
“人這一輩子很短，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好珍惜當下，才是重中之重。”
說完這些話，老張抽回了手，最後看了我一眼後轉身側躺了過去，沒過多久就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我看了一眼病房門上的玻璃。
外面，小雪正在和那個護工有說有笑，再看看我面前病床上躺着的這個男人。
我不禁搖了搖頭。
老張比我大兩歲，但我們進入社會的時間卻是差不多一樣的，十幾年的水打下來，他比我更内斂。
也許，是因為他見的人情世故更多吧？
不過有句老話也說得好，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果然他對我剛才說的這幾句話是為了我好，但是，我之所以如今這一步，也是有自己的難處……
對于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來說，有時候，想做出選擇，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又坐了一會兒之後，我起身走向了病房外。
“林先生？你們聊的怎麼樣啊？”小雪對病房裡面所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見我出來之後，立即笑着來到了我身邊，自然而然的攙扶起了我的胳膊。
“劉姐，咱們有空再聊啊。”
同時，她還對那個照顧老張的女護工，微笑着擺了擺手。
“嗯。”被稱為劉姐的護工點了點頭，轉身走入病房，并且順帶着關上的門。
我就站在病房外，眼看着劉姐給老張掖完被角，這才離開。
“明天，就出院吧。”
剛走進我的病房，我就停了下來，轉過頭對小雪說道。
“明天？明天會不會太早了一點？主治醫生說過，以您現在這情況，最好還是多住幾天院，不然萬一有什麼突發情況的話……”小雪說到這，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連忙閉上了嘴。
“林先生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不吉利……”
“行了。”
我擺了擺手，笑道“你什麼時候也跟我媽一樣，變得迷信起來了？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什麼樣子？我自己很清楚，明天就出院，就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