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洪淵離開汴京城的時候,就知道可能不會再回去了。
事實上,他也确實沒有再回去過。
不過,他每一年,還是派人去汴京城打聽消息。
所以,他知道莊知薇再嫁給了馬進。
也知道他那孩子一直沒改姓,跟着莊知薇一起進了侯府。
畢竟,侯府養着他這個姓賀的孩子,也是一段佳話。
而聽說,馬進對這個孩子特别好,跟他自己親生子一樣的好。
莊知薇後來,隻生了一個女兒。
賀洪淵自己,後來由着族中長輩介紹了一個普通的鄉下女子,他也就娶了。
其實,回到了鄉裡沒多久,他就已經知道自己之所以不能人道,是因為什麼。
他也恨過,可一想起莊知薇那些年過的日子,以及家裡他母親是怎麼對她的,他就無法怨恨。
甚至,他回來後,常做夢。夢裡的莊知薇……
是被他們賀家活活算計死的。
最後她自盡了,可母親還是說她的壞話,至她死後也沒有好名聲。
賀洪淵很清楚,莊知薇性子并不算強,如果欺辱過了,或許就是那樣的結果。
而且,越是離開了,越是想起了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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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貪圖莊家的地位,雖然隻是六品官,可是國子監司業,清流。
莊老爺雖然不是大官,可官聲極好。
他那時候還沒站住腳。
可他也确實喜歡莊知薇。她性格柔和,又長得好,正是他最喜歡的那種性格。
最起碼一開始,他也是想跟她好好過的。
隻是……
人是不能慣着的。莊知薇一開始就在他和她母親的面前一再退步。
他不過是剛有了功名罷了,本該也不能撼動莊家的。
可他母親覺得他有大好前途,給他塞了一個又一個的丫頭。
莊知薇沒有拒絕過。
賀洪淵自己,自然也覺得好男兒沒有幾個妾算什麼?
以至于後來,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似乎他就該是這樣的。
母親為難莊知薇的時候,他也隻希望莊知薇退一步,畢竟他不能不孝。
母親越來越過分,他也越來越習慣。
導緻她一再小産……
他其實覺得莊知薇本人怕是不會那麼絕情,可她的姐妹們都太厲害了。
而如今……
莊知薇終于有了良人,可他卻淪落至此。
可他恨也恨不起來,又不甘心。
他後來娶得妻子,樣貌還不錯,隻是不識字,隻懂得過日子,并不會那些風花雪月的事。
更對他的過去不屑一顧。
她隻管柴米油鹽,畢竟家裡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弟弟和弟妹也分家單過,爹爹也跟着他們過去了。
他知道,爹爹……是不能面對他。畢竟他母親的死,在家裡就不是什麼秘密。
所以如今,一年到頭,父子三個基本上不見面了。
因為不能人道,與娘子關系自然也不會好。
所以婚後幾年,她忽然懷孕的時候,賀洪淵除了呆滞,一點都沒有别的反應。
懷上了旁人的孩子,他娘子不是不愧疚。
也對他好了很多,此時的賀洪淵,因為這幾年的不如意,已經有了一身的小毛病。
自然需要人照顧。
他呆滞,憤怒,自嘲過後,卻是什麼都沒說。
他認了。他清楚,他娘子這一家子的性格。
如果鬧開了,能如何呢?和離?
然後呢?将他不能人道的事鬧的衆人皆知麼?
算了,就認了吧。
十月懷胎,他娘子生了個兒子,健健康康的一個孩子。
長得不像娘子,是個十足憨厚的長相。
他給起名,叫賀誨。
他對外解釋,是希望這個孩子能聽從教誨,努力上進。
可這個字與那個字差多少呢?
後來,他也見到了那個與他兒子長得差不多的男人。那是個很老實的男人。
是縣城裡布匹店的掌櫃的。
他雖然無心去了解那些事,可就這麼大個地方,就算他再是隐瞞,什麼事又能瞞得住呢?
他還是知道了。
原來他娘子當初是想嫁給那個男人的,可她的爹娘覺得沒前途,賀洪淵畢竟是讀書人,遲早還是要回到汴京城去的。
賀洪淵隻是苦笑,看來,他嶽丈和嶽母終究是眼光不好。
因為幾年後,是那個掌櫃賺到了錢,娶了一房妻子,去汴京城做生意去了。
而他賀洪淵,卻永遠在這個小地方呆了下來。
随着時間的過去,沒人有再去說他與他的孩子如何。
他的娘子也好像不再惦記那個掌櫃,反倒是安心過日子了。
賀洪淵從來不親近他們母子,也不苛待他們母子。
他隻是沉默的過日子,每天都在這個家裡,卻像是不存在這個家裡。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他依舊每年都叫人去打聽消息,如饑似渴的聽着汴京城的一切。
知道莊知薇過的很好,知道賀彥鈞過的很好。他就會很高興。
知道他頭發都花白的時候,躺在了榻上,再也不能做更多了。
他将一輩子積攢的錢,差老仆送去汴京城,給他真正的兒子。
而老仆走後,他就因此,被妻子恨到了骨子裡。
因為他什麼都沒給賀誨留下。
不過,或許是繼承了那個掌櫃的憨厚,賀誨畢竟還是好心的。
于是,他依舊伺候了湯藥。直到賀洪淵閉眼前。
賀洪淵後半生裡,日子不順遂,可他倒也沒真的恨過眼前的孩子。他又有什麼錯處?
此時,他看着給他伺候湯藥的孩子,心裡隻有一聲歎息。
這一輩子,真是冤孽啊。
“爹爹總是派人去汴京城打聽,我小時候也看到爹爹寫的那三個字,賀彥鈞,那是爹爹的孩子?”賀誨問。
賀洪淵最終,還是給他講述了汴京城那遙遠的過去。
以及,他自己的身世。
其實,賀誨也不是沒有猜測。
此時一切都證實之後,他除了震驚,還有愧疚。
其實到了這一步,他們也不必特意親近起來了。
二十年來的不聞不問,哪裡是一朝一夕能彌補呢?
可賀洪淵可能還是修來了一些福報吧。
這個便宜兒子,終究還是替他摔盆扶靈,将他體面的安葬了。
一個黃土包埋下去的,是一個人的屍骨,也是一個人一生的故事。
終究,都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