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簡:繁體
首頁 女頻 漢祚高門

1478告慰諸夏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5705 2024-01-31 01:10

  忙碌中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眨眼間時令已經将近五月仲夏。

  去年五月前後,王師大舉進入河北正式開始了新一輪的北伐作戰,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冀州大部分區域已被王師收複。

  而作為行台正式播治河北的第一年,行台上下也是摩拳擦掌,務求河北入治能有一個好的開始,因此汛期雖然還未正式開始,已經有一批新的物用被輸送到了河北,大解各地燃眉之急,也讓受困于各處的王師部伍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解放,再有了出擊作戰的能力。

  時近五月的廣宗城,野中已是生趣盎然,原本占據此處的廣宗乞活餘部早已經被遷往不遠處的順義縣中開始了新的生活。而作為安置河北遊食的基地之一,過去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廣宗城外郊野也陸續遷入近萬戶河北鄉民,各種屯墾事宜正在有條不紊的陸續鋪開。

  在外遊蕩多日、率部剿匪的胡潤也回到了廣宗,得知這一消息後,此前深受胡潤連累之苦的陳逵便忙不疊将此消息彙報大将軍。

  其實就算胡潤沒有返回,陳逵也不必再受陪練之苦。随着各種入治事宜展開,大将軍網開一面,不再強拉陳逵陪練,放手開始讓陳逵接觸地方事宜。

  随駕于大将軍身畔數年之久,原本一些馨士館同窗早已經開始主政一方,大将軍也有意将陳逵外放磨練,基本已經确定将要擔任之後廣宗、東武城等地分立而成的貝州長史。

  其實除了最開始幾日,心内隐隐有種被看輕的羞辱感而小練騎射之外,沈大将軍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善于開導自己。

  弓馬技藝不娴熟,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大将軍不需要親上戰陣殺敵逐功,自然難比胡潤這些一線戰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大将軍同樣也有擅長的領域,大可以将胡潤引于此中、予以痛擊,比如遼東、塞北、隴西、川南,河北戰事告一段落後,這些地方都亟待開辟。

  因是在得知胡潤返回廣宗城後,大将軍第一時間便召見其人。

  進入廣宗行邸之後,胡潤一臉振奮之色,入門便拜:“大将軍運籌帷幄,王師壯武勇戰,勝破信都,實在蒼生之喜、社稷之賀!”

  信都業已收複的信報,早在兩日前便抵達了廣宗。此時再聽到胡潤的贊賀聲,大将軍隻是冷眼瞥了瞥他,跟你有什麼關系?

  胡潤尴尬的笑了一笑,繼而正色道:“末将奉命剿除各邊盜匪,值春夏之交,地方尤以安穩為先,職任厚重,本應須臾不敢懈怠。隻是行途中前線田景告援于我,言是北線大獲急需直呈大将軍,請我沿途集衆護送……”

  說話間,胡潤膝行上前,将一份封存完好的密奏擺在大将軍案前。

  看到那标為最高的朱色封漆,大将軍也是臉色一肅,抓起匕首挑開朱封,抽出内中信件一覽,臉色則變得更加凝重,擡頭望向胡潤道:“人在何處?”

  “已經送入邸下,大将軍随時可見。”

  胡潤眼見大将軍神情如此凝重,頓時也不敢怠慢,連忙說道。

  他倒不知此行内情如何,隻是因為當時剿匪活動區域距離田景部并不遠,田景那裡突然要抽調一千精兵言是押送一個重要人物前往廣宗,難免麾下卒力不足,于是便向後方近處的胡潤請援。

  胡潤也知自己得罪了大将軍,多日遊蕩在外也不是個事,總要歸去相見。正好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于是他便主動請纓親自護送人員返回。

  “速速将人召入!”

  大将軍語調快速吩咐道,同時又問胡潤:“此事經手者,确定隻有田景與你?入城時,可有耳目雜望?”

  “田景雖未詳言内情,但也警告事關重大。末将歸程謹慎,除嫡屬近卒,并無餘者知曉伍中尚有何人。”

  聽到胡潤的回答,沈大将軍才微微颔首,略作沉吟後便又對胡潤說道:“你也留在此處,稍後事務還要遣用。”

  胡潤聞言後頓時松了一口氣,看來是有什麼非常重要的突發狀況,讓大将軍某些籌劃不得不稍作調整。而他既然獲準知悉詳情,那就不必再擔心被一腳踹到四邊了。

  很快,胡潤今次負責護送的人、也就是此前為勝武軍執獲的祖青便被引入了廳中。雖然一路晝夜兼程,但有王師部伍一路保護,因此祖青精神尚可。

  此刻祖青心中也是滿懷忐忑,他自然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他行入廳内之後,看到内外武贲标立,難免倍感壓力,之後視線餘光便看到了此前行程一路相陪的王師大将胡潤,如此一來,上座之人身份便不言而喻。

  “刑戶小民祖青,惶恐拜見大将軍!”

  身側也有親兵低聲提示,祖青不敢擡頭窺望,趨行大禮拜下。

  “免禮吧,擡起頭來,讓我看看祖鎮西後嗣風采如何?”

  沈大将軍端坐席上,饒有興緻垂眼下望,他看到那個名為祖青的年輕人緩緩起身擡頭,相貌倒是可稱俊朗,隻是他也不曾親眼見過祖約,倒也分辨不出父子二人有什麼風采傳承。

  祖青擡頭望向堂上,一俟沈大将軍相貌儀度入其眼眸,原本謹慎恭謹的眼神頓時轉為愕然:這、這位就是名震天下、權傾南北的南國沈大将軍?

  與勢位無關、與境遇無關,祖青之前也無數次設想拜見沈大将軍時該是如何情景感受,但仍然沒想到這第一眼的感受,竟是深深的自慚形穢。

  他幼來便滿懷家事,對于其他閑雜事務俱都不甚上心,但在虜庭每有人情交際,也都不乏人稱許他儀表可誇,如今站在沈大将軍面前,腦海舊聲回響,竟是滿滿的羞愧。沈大将軍之風神俊朗,讓他生出一種人間竟可如此的驚歎感。

  不過很快,祖青便又醒悟過來,忙不疊收回視線,垂首默立。

  “講一講吧,國玺如何得來?”

  聽到大将軍的問題,祖青還未及開口,席下胡潤卻是蓦地一震,沒想到這個祖青身上竟然蘊藏着如此重大事務!不過很快,他又為自己高興起來,大将軍既然讓他參與此中,可見對他已是推心置腹的信任。

  祖青再作拱手,終于将身内暗藏國器托出,請人呈送大将軍面前,繼而便講起了事情經過,這一開口,自然便要追溯到羯國護國寺那場針對羯主石虎的逆亂。

  堂上沈大将軍并不急于打開那方錦盒欣賞傳國玺,隻是認真傾聽祖青的講述,不發一言。其實他看了也沒用,傳國玺真正該是什麼樣子他也沒有見過,即便擺在眼前也無從鑒别真僞。

  不獨他,如今行台上下也無人見過這遺失多年的國器。即便國中還有顔含這種從中朝活到如今的耆老人瑞,但顔含在中朝時還沒有正色立朝的地位,自然也無從得有機會瞻仰傳國玺這一國器。

  因是,判斷傳國玺真僞的标準,除了舊籍典故所記載這國器特征之外,便是祖青所陳述得玺過程種種。

  這當中過程雖然不乏曲折兇險,但祖青講述起來也是務求條理通順、簡潔流暢。當中也有一些大将軍感興趣的問題,他便稍作停頓仔細講述。

  如此很快便講到他得玺之後逃離信都,在聽到祖氏家将遭遇勝武軍之前,沿途不斷倒斃,沈大将軍也不無遺憾道:“這都是難得的忠義英魂,可惜、可憾倒在了功成前夕。祖鎮西舊事不作細論,時流言及,不乏一概否之,但能遺忠骨滿庭,可見仍有一二可取。厚澤,記住此事,之後命人将這些義骨盛殓,榮葬诰園。他們或隻效命門庭小義,但所做卻是襄助王業的壯舉。”

  胡潤恭聲應命,又加了一句道:“仆等幸從英主,雖無壯烈可捐,但若論及忠骨義膽,絕無絲毫有遜祖門義士!”

  他這裡忙于自表忠心,祖青卻已經忍不住熱淚縱橫,匍匐在地哽咽不止:“罪民、罪民……”

  他一直忐忑于投南之後際遇如何,南國究竟願不願正式他的功績而給予封贈回報,而在遇到勝武軍之前那幾日苦難更讓他幾近崩潰。可是在遇到勝武軍之後,一切都在朝着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的方向發展。

  當日被勝武軍擒獲後,迫于形勢,祖青不得不提早暴露身世,又在王師那位将主田景審問下交代身攜大功。那時的他,不乏惶恐,擔心田景貪功逞兇,使他連面見沈大将軍的機會都無。就算王師軍紀嚴明,如此殊功,大概也要沾者俱惠。

  然而,田景在得知此事後,雖然态度變得謹慎起來,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貪色,甚至對他所攜帶的傳國玺都無好奇,隻是連夜抽調兵衆護送他并家衆一行直往南面而來。中途胡潤接手,除了行途飲食之類稍有照顧,更是沒有一丁點詢問内情的意思。

  人之将興,國之将興,自有原因。隻看沈大将軍禦下之英明,主将事主之謹慎,這一點便是羯國拍馬難及。特别羯主石虎對臣下以威吓恫之,臣下則伺機反噬其主,敗亡已經是必然!

  至于今日得見沈大将軍,雖然還是值得寥寥數言稱許,但卻追惠其父,嘉許忠仆,更讓祖青生出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激,隻覺得此前所有隐忍、所有苦難,俱都有了足夠的價值!

  多年夙願苦求,一朝得償有望,祖青更加不能控制情緒宣洩,淚水止不住湧出,幾欲昏厥于地。

  對于祖青如此至情宣洩,沈大将軍也是深有感觸。其實算起來,祖氏悖國之後,真正得以承襲其家舊勢舊業的還是自己,當然那時候的豫州、淮南早已經一片糜爛,算不上是直接取自祖氏。

  但是當親耳聽到祖青講述其人苦心孤詣、誓雪家恥的那些堅韌與苦難,也讓沈大将軍感慨良多。

  亂世自有其殘忍,也不乏其魅力,且不說目下已經獨大一時的沈氏,單單他的門生田景舊年不過蘇祖之亂中從屬蘇峻麾下一個伧卒兵長,到如今原本的淮南霸主後嗣反要托命于舊年為虎作伥的遊魂。

  朱門輕堕,寒士青雲,際遇流轉,堪稱精彩。不僅僅隻是田景,沈大将軍所仰仗成功建業的文武諸衆,真正史載大名的其實不多,就算謝艾也僅僅隻是作為一個西陲邊将的面目為後世所知,但這些原本寂寂無名之流,在得到充分的機會馳騁其能的時候,也都做出了讓世道滿意、也無負大将軍信重的功業!

  祖青久久不能收斂情緒,沈大将軍便讓人将其引出妥善安置,同時又吩咐近侍者傳令各方,注意搜索祖氏其餘族衆給予庇護。

  雖然他來到這個世界時,北伐名臣祖逖早已經去世,但是對于其人,沈哲子是分外敬重,更兼有了這個祖青的緣故,他也不願意祖逖就此絕嗣,該要給予相應的回報。

  當然,眼下種種還隻是祖青的一面之辭,傳國玺真僞仍需鑒定。沈哲子也不避諱堂上胡潤,直接打開錦盒,将那玉玺拎出,胡潤也忍不住伸長脖子好奇打量,卻迎來大将軍一記冷眼:“你見過?”

  胡潤尴尬搓手,隻是嘿嘿傻笑,那隻獨眼裡則是興奮至極:“玺歸君父,門下自是歡欣忘形!”

  聽到這話,沈哲子也忍不住笑起來,單手握住這一意義重大、傳承悠久的古物,口中啧啧有聲。若說不興奮,那是假的,一想到秦皇漢武俱都持此号令天下,心中那股豪情更是無從遏制的澎湃而生。

  略作沉吟後,沈哲子便下令将謝尚召來。雖然講到鑒别國器真僞,似乎範汪這個儒道大宗師更有取信于人的權威性,但傳國玺入手的消息,沈哲子還是暫時不打算洩露于外,因為那會讓他後續一系列計劃都陷入被動。

  謝尚匆匆而來,待禮見之後,視線瞬間便被擺在案上的那一方古物所吸引,忍不住顫聲道:“這、這是……”

  沈大将軍并不避諱,擡手示意謝尚上前。謝尚這會兒也顧不得失禮,湊到近前去膝坐案前,兩眼死死盯住玉玺,每一寸都認真打量無數遍,甚至忍不住探出手想要稍作撫摸,聽到旁邊胡潤一聲低咳,才又猛然醒悟,拱手道:“請大将軍持玺。”

  沈哲子擡手抓起那一方玉玺,動作随意令謝尚都大感心驚肉跳,但旋即注意力又投入其中。如是端詳足足半個時辰,謝尚才膝行退後,再對大将軍下拜道:“恭喜大将軍,恭喜大将軍!”

  “社稷之喜,哪是一人能當。”

  喜事臨門,沈哲子也難免矯情起來,将傳國玺妥善收起,然後便一臉笑容擺手道。

  謝尚思路敏捷,在親眼見到傳國玺之後,很快便也意識到大将軍召他至此肯定不僅僅是為了鑒别真僞,于是他在稍作沉吟後便又說道:“此事不宜貿然洩外,獻玺者……完功在即,大将軍久戍于外,還是應該即刻歸洛。另社稷大喜,也應早告江東,請沈公得于從容慰犒群情……”

  謝尚所言,正是沈哲子心中所想,他之所以留下胡潤,就是為了讓胡潤率領一批兵衆盡快返回江東,第一時間将河北此中諸事進展告知留守江東的老爹等人。人情蓄勢已是年久,若沒有一個周詳妥善的準備,一旦完全引爆起來,也會生出太多不可控變數。

  傳國玺失而複得的消息,暫時不能洩露于外,最起碼不可在晉世外洩。而經手諸人,祖青自不必說,沈哲子是一定要帶在身邊返回洛陽的,田景、胡潤等俱都是忠誠度最有保障的門生家将。至于謝尚則是一個聰明人,用稍顯露骨的提醒正是為了向大将軍表明立場。

  如今羯國信都也被攻克,雖然還是不乏殘餘,但此刻河北王師各部兵力也在陸續得于從容解放,投入到之後的收尾作戰中。

  即便沒有發生祖青獻玺這一件事,沈哲子也已經準備要在近期返回洛陽了。之後河北複建、南北統一,已經不再隻是單純軍務,更需要他坐鎮于中施以協調。至今還沒有起行,則是為了等待與羯主石虎有關的進一步消息。

  不過這件事也沒有等待太久,很快信都方面便傳來辛賓急奏,言是已經生擒羯主石虎。

  信告傳來之日,廣宗内外已是萬衆歡騰,羯主石虎因其暴虐,不僅僅隻是行台必誅的首惡,更是河北諸夏民衆恨之欲死的惡魔,其人如果沒有一個歸宿結局,北伐便不可稱以完功。

  當石虎落網的消息傳來之後,河北各邊凡知悉此事行台之衆有關如何處置石虎的建議也都雪片一般湧入廣宗行邸,人們對于如何處置石虎都報以十二分的熱情。

  在這一片嘈雜議論聲中,沈大将軍力排衆議,親自給石虎的命運畫上一個句号:“奴中巨賊,殺亂邦國,悖逆章法,虐害蒼生,荼毒諸夏,惡貫滿盈,死不足惜!賊既受擒,自當明訴刑法,脔割夷族,分此賊門諸衆皿肉,養沃山河,告慰諸夏亡魂!”

  将此告令遣送信都之後,沈大将軍便結束了長達一年的前線督戰,起駕歸洛。至于河北後續追剿羯胡餘寇軍務,由大都督謝艾全面主持,冀州刺史沈牧襄助軍務,主持冀州入治事宜。

  而在大将軍離開廣宗之前,胡潤已經先行一步,他将返回河南,率領豫州五千軍府将士過江報捷。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