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基爾港。
一年一度的基爾軍港節行将開幕,受德國邀請,英、俄、瑞、荷、比等國照例派出海軍艦艇前來參加慶典,德國海軍則為每一個國家的訪問艦或艦隊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
這一次,俄國人派來了他們在波羅的海的“火種”――因日俄戰争期間尚未完工而幸存下來的博羅季諾級戰列艦“光榮”号。五年之前,它還是世界上性能一流的新銳戰艦,但這短短幾年時間,英國皇家海軍引領的無畏潮流給海軍主力艦技術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論德國的拿騷級戰列艦還是英國派來訪問的無畏号戰列艦,都足以讓一萬三千噸的“光榮”号相形見绌。因為對這種差距感到深深的憂慮,在财力有限且難以得到内政官員支持的情況下,俄國海軍仍為自己争取到了一項龐大的造艦計劃,這其中就包括他們夢寐以求的無畏戰列艦,而且這些大型戰艦将首次接受國外造船廠的競标,理論上有可能交予外國船廠進行建造。
另一個傳統的北歐海軍強國,瑞典,疆域與國力已是今非昔比,他們無法跟上日新月異的海軍發展潮流,其海軍作戰序列中充斥着早已落伍的岸防裝甲艦和炮艦,堪輿一提的就隻有新近建成服役且頗具特色的“費吉亞”号巡洋艦和從德國引進生産技術的“雷電”高速魚雷艇。在基爾,他們的“費吉亞”号雖完全掩蓋于英德海軍的無畏艦光芒之下,但相比于德國、荷蘭、丹麥那些稍顯老式的巡洋艦,這種采用全封閉式雙聯裝主炮塔和6英寸艦炮的巡洋艦還是有它的領先之處。
和往年一樣,格外重視海軍發展的德皇威廉二世親臨基爾參加軍港節,并向功勳卓著的海軍人員頒發了高級勳章。因為對德國海軍的艦艇設計建造工作做出了傑出貢獻,夏樹獲頒一級紅鷹勳章――馮。沃倫伯爵傾其一生的功勳才獲得這樣一枚勳章,約阿希姆王子以19歲的年齡便獲此殊榮,個人的天賦和努力固然是一個重要原因,“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也在現實中再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授勳儀式結束後,在基爾皇室行宮一處面朝港灣的露台上,昔日的學院同窗們又聚在了一起。離開基爾海軍學院還不到兩年,這些海軍青年容貌和身形未見多大改變,氣質和精神面貌卻都有了顯著的變化。夏樹的從容幹練一如既往,舉手投足之間已見将帥之風;克裡斯蒂安看起來依然是那個玩世不恭的王族青年,言行舉止卻穩重成熟了許多;馮-卡根納克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軍人材料,剛毅、嚴謹而高傲的氣質符合德*官給人的一貫形象,經過在海軍參謀部的磨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以及他說話的方式都給人更加踏實厚重的感覺;還有埃克爾勒、丁格、佩特斯、西裡亞科斯等等,真正意義上的軍旅生涯漸漸将他們從朝氣蓬勃的海軍學員打磨成為優秀的海軍軍官。
論及才華,夏樹的光芒無人可及,其餘同窗則是一樣的優秀、别樣的專長。克裡斯蒂安雖有傲慢、懶惰的王族脾氣,卻沒染上孤傲自大的壞品性,在以高速魚雷艇試驗大隊為基礎組建的部隊,他展現出了良好的統禦和組織能力,這支魚雷艇大隊即便不算出類拔萃,在曆次操練演習中也都有上乘表現,其本人也因為戰術改良和戰術創新多次獲得榮譽嘉獎。
卡根納克在學院時期就被評價為“具有成為一流參謀官潛質的人”,在海軍參謀部,他也是公認的“最佳新人”,以敏捷的思維和勝人一籌的判斷力而備受好評,他很快從諸多低階參謀官中脫穎而出,成為海軍參謀長馮-英格諾爾的參謀助手,前途一片光明。
夏樹和克裡斯蒂安是同窗當中最早進階校官行列的佼佼者,這在很大程度上歸功于他們的顯赫背景,卡根納克則是貴族階層的代表,他畢業後很快獲得海軍中尉軍階,然後憑借出色的表現在服役的第三年晉升為海軍上尉。至于埃克爾勒、丁格、佩特斯幾人,自身天賦加上不懈努力,亦陸續邁入海軍中尉行列。與此同時,同期畢業于基爾海軍學院的多半學院還都是海軍少尉。
“殿下像之前那樣身兼軍官和造艦監督職務不是很好嘛?”就職于“黑森”号戰列艦的埃克爾勒好奇地問。
夏樹沒立即接話,卡根納克幫着回答說:“以前我們4到5年開工建造一級主力艦,現在幾乎2年一級,設計任務成倍增加,而且随着艦艇噸位的大幅度提高,設計工作的複雜程度也非從前可比。我們的約阿希姆殿下雖是天才,也難以同時兼顧幾頭吧!”
“也是哈!”埃克爾勒看來是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說實在的,造艦設計工作确實很重要,可幹久了也是相當乏味的。”夏樹感慨說,“有時候挺羨慕你們的。”
“軍艦停泊在港口的時候還好,一旦出了港,海上生活不也很枯燥無味麼?”先在戰列艦“普魯士”号上服役,最近轉至裝甲巡洋艦“格奈森瑙”号的丁格反問說。
同屆學院中的“炮術專才”,訓練遠航中不慎落水結果成就夏樹英雄事迹的西裡亞科斯中尉,從旁插話道:“軍人職業便是如此,不同職務在這方面不會有太大的差别吧!”
“那也不一定。”在海軍辦公廳任職的佩特斯說,“最近有個去巴西擔任軍事參贊的機會,雖然遠離歐洲,但能夠增長有益的見識。你們覺得怎麼樣?”
“很不錯啊!”卡根納克不緊不慢地回答說,“不論今後是轉向政界發展還是繼續留在軍事領域,擔任駐外職務的經驗都是大有益處的。巴西雖然離歐洲很遠,但那裡有很多德國去的移民,社會發展程度較好――比去非洲好多了。”
夏樹笑侃:“讓我選我也會去。”
“殿下也有意于此?”佩特斯笑着說,“噢對了,聽說我們的駐英海軍武官雷特梅耶将軍馬上要退休了,這個重要職務需要一位威望出衆、處事機警的人擔當。殿下?”
夏樹笑了笑,這個消息他很早就知道了,而且他的親叔叔――公海艦隊指揮官海因裡希親王,也建議他走自己曾經走過的道路。誠如卡根納克所說,駐外官員是提升眼界、累積資曆的一個重要契機,是許多職業軍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上升踏闆,而且,這一職位的工作地點是在英國倫敦,夏洛特此時所處的城市。可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夏樹放棄了這一機會,但不等于放棄前往英國。事實上,出于緩和兩國關系的考慮,德皇新近批準了一項人才性的交流計劃,即接納一批英國陸軍軍官來到德國學習培訓,同時派遣一批德國海軍軍官前往英國進修深造。
盡管被譽為德國乃至歐洲最具天賦的艦艇設計師,夏樹對自己仍有一個清醒的認知:艦艇設計方面,他靠的是超越時代的理論知識和謙虛勤奮的學習态度,想要達到盡善盡美的程度,還需要前輩和同行們的提點幫助;艦隊作戰方面,他的理論素養足夠強大,并且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和敏銳的反應神經,但實踐操作的短闆是需要花大力氣彌補的,英國海軍在這方面無疑走在了世界前列,能夠從他們身上汲取經驗應是大有益處的。正因如此,夏樹希望自己能夠參加此次交流,并且得到了德皇的認同,提爾皮茨則對此心存顧慮,他擔心夏樹此行可能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惡意利用,以此貶低德國海軍的軍官培養體系,進而影響海軍官兵的信心士氣。
……
時隔5年,夏樹又一次在基爾軍港節的皇家晚宴上遇到了希爾公爵。因為年齡的關系,這位為英國海軍奉獻一生,曾參加過多次殖民地遠征和幹涉行動的老将不再繼續擔任現役職務,而是在皇家海軍委員會得了一份閑差,并受聘于英國的幾所海軍院校任客座教授――這些都是夏樹在與夏洛特相處過程中獲知的。
此次參加基爾軍港節,希爾公爵的角色從艦隊指揮官變成了國王特使。英國的現任國王愛德華七世雖為威廉二世的舅舅,卻很不喜歡這位“言必談大炮”的外甥,他派來的特使所捎口信無非是老三樣:和平、友誼、寬容。
肩負無望的任務,希爾公爵的情緒看來并不高。夏樹本想同這位未來的嶽公套點近乎,但考慮到自己行将以冒名頂替的方式前往英國偷師學藝,有可能在英國海軍院校的課堂裡碰上對方,隻好暫且避而遠之。
人生莫測,想見的人有時想破頭也見不到,不想見的人卻有可能随時出現。宴會臨近結束,希爾公爵那健碩魁梧的身闆突然擋在了夏樹跟前。
“咳咳……尊貴的普魯士王子殿下,我們許久不見了。”
面對公爵的如炬目光,夏樹不情願地飚起演技,他喜形于色地與之握手道:“喔,尊敬的公爵及海軍上将閣下,您好!很高興見到您!公爵夫人身體可好?希爾将軍及夫人近來如何?”
“感謝殿下的關心,家人一切皆好。”公爵用他那有些聲音的語調回答道。
夏樹臉上擠出友善微笑:“自從那年攜露易絲公主前往希爾莊園做客之後,一直沒機會感謝閣下的盛情款待。不知此次是否有幸邀請閣下到鄙人位于布洛姆堡的領地去做客?”
這些當然隻是客套話,夏樹知道希爾公爵必不會接受邀請。果不其然,對方很官方地回答道:“能得到王子殿下的邀請,在下深感榮幸,可惜此次還有公務在身,希望下次能有機會成行。”
夏樹依然保持着臉上的笑容,他岔開話題說:“對了,聽聞希爾将軍榮升海軍少将,并被任命為首艘‘新型裝甲巡洋艦’指揮官,為希爾家族增添了新的榮譽,真是可喜可賀。”
“多謝殿下關心。”希爾公爵嘴角撇出輕蔑笑意,“我們夏洛特畢竟是個孩子,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還望殿下見諒。”
希爾将軍職務變動的消息,夏樹确實是從夏洛特那裡獲知的,但在和平時期,在英德兩國海軍保持正常交流往來的情況下,夏樹要得到這些消息是易如反掌的。
不等夏樹出言辯解,希爾公爵搶先道:“夏蘿能夠和殿下這樣高貴的普魯士王子成為朋友,我們整個家族都感到非常榮幸,也希望這種純粹的、沒有任何不良意圖的友誼能夠長久地保持下去。我想,以殿下的驚世才華,不但德皇陛下百般愛護,許多國家的公主們也視您為最佳人生伴侶吧!等到殿下大婚之時,包括夏蘿在内,我們整個希爾家族将會送上最真誠的祝福。”(夏蘿即夏洛特的昵稱)
說罷,希爾公爵彎臂欠身,留夏樹一人在那裡回味剛剛的談話。
夏樹極不情願地轉身望着希爾公爵離去的背影,這是他最不願發生的情況,也是他深知無法避免的事情。在威廉二世登基的這二十一年時間裡,英德兩國從合作與制衡并存的關系演變成為對立甚至仇視,原本習以為常的跨國通婚在它們之間變得越來越不受歡迎。以霍亨索倫家族和希爾家族在各自國家的地位,他和夏洛特并不是沒有一點機會,但前路注定充滿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