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章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看着溫州府陸家擺出來的陣仗,楊尚荊默默地念了兩句詩。
他沒出聲,畢竟這是封建年代,念詩也是一種裝叉的手段,他現在剛剛弄死六十來個假倭寇,按照基本法而言是絕對不能念這種豪情滿懷、文采還不錯的詩的,這會被噴嘚瑟,怎麼也得等他弄死幾百個倭寇,鼓搗個什麼大捷出來之後再念,才算應景。
“回去之後,你且去找忠叔,讓家中再給些東西來,若是知道沿海真倭分布,便是再好不過了。”楊尚荊對着楊勤,沉聲說道。
不能隻盯着一個陸家打,畢竟陸家當初也就劫了楊家的一船貨,殺了六十多人,已經是足夠了,再打壓下去,隻怕會讓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利于分化沿海的大戶,達到一一擊破的目的。
楊勤答應了一聲,剛想開口說點兒什麼,就看見門外沖進來一個明軍士卒,楊勤猛地一轉身,腰間的刀子就抽出來一半,結果定睛一看,就看見這是個楊家的心腹家丁,原本是陪着忠叔留守黃岩縣備倭衙門的。
就見這家丁在離着楊尚荊五步遠的地方站定,撩衣跪倒:“少爺,忠叔派小的來送信,隻說是十萬火急,不可有半點耽誤。”
說着話,伸手從懷裡就摸出來一封信來,楊勤收刀入鞘,将信接在手中,轉手遞給了楊尚荊。
楊尚荊看着信上的火漆和印記就是一愣,眉頭旋即就挑了起來,這是楊家内部傳訊的時候,最高等級的機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使用的,而使用了之後,隻能說明一件事——生死攸關。
深吸了一口氣,楊尚荊查驗了一下信件的完好程度和暗記的位置,确定了沒有任何問題,這才将信件取出,仔細觀瞧,結果看了第一句,整個人就是虎軀一震。
“甯王夜觀天象,言少爺乃星君下降,框君輔國之臣,奏請調少爺去江西,總督清剿礦賊。”
尼瑪,甯王!
尼瑪,天相!
這倆玩意,基本上把皇帝的G點全都敲到了,他楊尚荊在皇帝那邊可是标名挂号的,而且是黑号,基本上皇帝不讓欽天監的那幫牛鼻子紮他小人,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結果大明朝最敏感的藩王甯王上書說他是星君下降框君輔國?
這簡直就是冬天裡的一把火,而且是冬天草原上的一把火,直接燒荒能燒出幾十裡地去,很顯然,楊尚荊……就是被燒的那個“荒”。
畢竟甯王都修仙那麼多年了,突然間力挺一個外朝的正五品小官兒……你說你楊尚荊沒勾結藩王?
然後楊尚荊勉強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大學士楊溥、英國公張輔以海波未靖,駁回甯王之請。”
于是楊尚荊松了一口氣,比起和礦賊剛正面,或者說和東南三省的大戶私下裡交手,這倭寇簡直就不是個事兒,别看吹得多厲害,實際上還是沿海軍力不行,仁宣二朝被禍害的,軒輗過來清軍,也不是十年八年就能重建的。
要知道,到了萬曆朝的抗倭援朝,第一階段壓着二十萬豐臣秀吉的正規軍打的,也就三千戚家軍外帶四萬明軍邊軍,在朝的明軍軍力最多的時候也就七萬人,現在倭寇說是無敵,說白了還是在吃日本南朝的武士福利,單兵素質高,配合度高,小規模斬首玩的溜,真要是上了什麼人海,日本的農夫……不對,是足輕,都是垃圾。
最重要的是……楊尚荊他知道日本有礦啊,各種貴金屬礦産,足夠讓明朝沿海的這幫大戶流哈喇子,現在還講海禁,是因為這幫大戶覺得自己過得不錯了,沒什麼需求了,中國沒有的海外更不可能有,一旦他說“探明日本某處有礦多少多少”,什麼特碼的祖制,去死一下好不好?
就封建年代的統治階級,也就是中華大地上的士大夫們,從來都是務實的,這一點從夷夏之辯、君臣關系等等問題的運作上,就可以窺見一二,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家可以見他世間一切的法律,士大夫們不需要,隻要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潤,他們就能鼓動着如黃巧舌,将所有的黑白颠倒一遍,或者将所有的黑色盡數隐去。
楊尚荊一邊想着,一邊借着往下看,然後他就感覺一口老皿憋在了兇口,想吐又吐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又有周王、谷王等上書,備言南京兵部郎中楊戬楊尚荊之賢能,又有大學士楊溥、馬愉、曹鼐,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等文武舉薦,廷議加楊戬詹士府少詹士,仍兼前職,領三俸。”
詹士府,那是太子的班底,給太子準備的,基本進去之後,等着飛黃騰達就好了,在這裡刷的履曆,可以說和翰林院的履曆差不多,甚至還要更好用一點兒,然而現在十個什麼情況?别說詹士府了,太子都沒有呢,明憲宗朱見深要等着1447年,也就是大明朝正統十二年的時候才能出生。
換句話說,這就是個榮譽銜兒,而且是個遭人恨的榮譽銜兒,别說楊尚荊能不能挺到朱見深出生了,就是挺到了,東宮的班底也不可能待見他這個“異類”,相反還會嫉恨非常。
所以,這個待遇連特麼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都不如,純粹就是拎着一根棒子直接把楊尚荊逼到牆角一頓胖揍,打完了就打死了,扔下一貫湯藥費拍拍屁股就走了——那一貫湯藥費,就是楊尚荊看見的“三俸”。
嗯,正七品縣令的俸祿,正五品南京兵部郎中的俸祿,正四品詹士府少詹士的俸祿,聽着不少,可是就明朝這個見了鬼的俸祿,楊尚荊這個建安楊氏出身的少爺,怎麼可能把這點兒錢放在眼裡?
楊尚荊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複了心神,扭頭看向那個過來傳訊的兵丁,說道:“你且回去告訴忠叔,代我上表朝廷,隻說戬德才鄙薄,不足以教導太子,請辭去詹士府少詹士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