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
“什麼?”
張寶兒指着傷口周圍的青黑污漬道:“這是青苔的痕迹。”
“哦……”
見華叔一臉困惑,張寶兒道:“你沒注意到麼?慈恩寺塔建在山坡之上,地勢本來幹爽,塔又是後來重建,地面鋪砌方磚,僧人日日打掃,并不曾有青苔生長。”
華叔回想一下當時看到的情形,确實如此:“這又說明什麼?”
“我曾說過,兇案發生處與慈恩寺塔必定距離極近,如今又知道那裡極可能有青苔生長,則淨修被殺地點……”
不等李白說完,華叔眼前一亮,恍然大悟,拊掌道:“山上!”
……
晨曦從樹與樹的縫隙間透出,将山林照得斑駁。空氣濕潤,仿佛能聞到露水的清涼氣息。鳥鳴高低婉轉,自得其樂,連早課鐘聲也不能抒亂它們的節奏。一條溪水從山上流下來,發出淙淙聲響,一直流入竹筒接成的長管之中,輸送到山下,正是寺中水源。
華叔在林中逡巡來往,時而俯身翻開石塊,時而仰頭察看樹木。地上到處都是青苔,綠意森森,偶爾也能發現一些雜亂的腳印,看起來是僧鞋留下的,但卻沒有皿迹之類預示着兇兆的痕迹。
正要轉頭招呼張寶兒,卻看見他袖手靠在樹下,撮唇吹哨,跟樹上一隻白羽畫眉一搭一檔地打着招呼,狀甚悠閑。
“姑爺?”
“嗯?”
李白滿懷希望地湊了過去:“發現什麼了?”
張寶兒搖了搖頭,懶洋洋道:“沒有。”
張寶兒沿着溪水走了兩步,望着竹管拼接的水槽出神。
“怎麼了?”
“别出聲!”
華叔連忙閉上嘴,順着對方目光望去,隻見那水槽一直蜿蜒到山腳,分成兩股,一股繞進前山寺中,一股通向慈恩寺塔,想是為了取水方便所做的設計。泉水從竹筒中流過,發出清脆聲響,偶爾有些水花濺出,陽光下呈現出五色斑斓的折光。除此之外并無特别之處,但張寶兒卻雙眼發亮。
“原來……”
話未說完,突然頓住,視線落在水槽旁,那裡有一樣黑色的東西,散落在亂草叢中,乍一看像是一根枯枝。
“髻針!”望着張寶兒手中拈起之物,李白脫口而出。一點不錯,這正是一根髻針。
張寶兒迅速扒開覆蓋在地面的草葉,動作和方才判若兩人。刻意堆起的落葉之下,有新挖浮土,看情形正是最近才動過。
“這裡,将這裡挖開!”
華叔聞言撥出劍來,連劍帶鞘一起挖掘。土層甚為松軟,挖不了幾下,便看到一隻繡花鞋,鞋中那隻腳泛出灰白顔色。
“是個女人!”張寶兒點了點頭,神情凝重。
李白繼續挖掘,過不多時,一具女屍已出現在二人面前。臉面朝下,發髻散亂,身邊有一隻藍有包裹。翻過來看,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子,原本并不出衆的相貌此刻變得相當恐怖,大張着無神的眼,舌頭微微吐出。喉間有青紫印痕,當是扼死。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張寶兒打開那隻包裹,裡面隻是一些随身衣物,并無錢物首飾。
“還記得那天在橋上,普潤遇到的中年婦人麼?”
華叔眼前浮現出那日情景:“對,她說她女兒與人私奔……”
“嗯。當天那私逃女子拉普潤頂缸,便是用了這樣的藍布包裹。”
“你是說,她就是那婦人的女兒?”
“看這屍體,死去時間大緻在二三日内。那婦人曾說,她在女兒櫃中翻到了一串念珠,所以認定奸夫必是和尚,很可能偷情的二人将慈恩寺塔當作幽會地點。”歎了口氣,張寶兒道:“看來誘拐她出逃的僧人事後反悔,又怕事情敗露,這才殺了她。”
華叔義憤填膺地一擊掌:“破壞清規,又奪人性命,什麼佛門弟子,真是豬狗不如!”
“不必發怒。此人現在大約也自食其果了。”
“你是說?”
張寶兒剛要答話,突然目光一凝,遠遠遙望,有一乘步辇進入寺門,他笑了笑:“走,我們的援兵來了!”
“援兵?”華叔愣了愣。
“是周賢,我讓他來的!”
……
“阿彌陀佛,周府尹到來未及遠迎,恕罪恕罪。”知客僧元弘誠惶誠恐道,在他面前,正是周賢本人。
“不必客氣,不知弘智方丈可在寺中?”
“在,在,不過……”
“嗯?”
“這個,昨夜寺中……出了些事……”
“什麼事?”
“呃……其實,其實……”
“其實是弘智方丈身體不适。”一人從殿後施施然走出,替知客僧接下話來,青衫散淡,笑容可掬,正是張寶兒。
周賢故作不知道,“張大人,你怎會在這裡?”
“閑來無事,随便來廟中逛逛。”張寶兒不動聲色道:“方丈既然不便見客,周大人也不必強人所難了。”
“說的是。”周賢目光一轉:“既然有幸在這裡遇到,我就陪張大人在這寺中遊覽一番如何?”
張寶兒欠身一禮:“求之不得。”
周賢與張寶兒等人走出門來。
知客如釋重負,心中甚為感激。無論如何,在佛門聖地數度發生兇殺之事,傳揚出去都極為不利。尤其是面對京兆尹這樣的貴客,自然不願吐露。
“張大人,究竟發生了何事?”一等到走出知客僧的視線,周賢便直接問道。
“昨日寺中塔上有僧人遇害。”
“死去的僧人是什麼模樣?多大年紀?”
“三十出頭,名叫元覺,自小在寺中出家。”
“誰殺了他?”
“不知。我來到的時候,他已被人擊中頭顱。兇手……”
說到這裡張寶兒突然停了下來,側過頭,雙唇微張,似乎想到了什麼。
“兇手怎麼了?”
“跟我來!”張寶兒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直奔寺塔而去。
周賢與華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得跟随。剛到後山,兩名僧人已經攔住了去路。
“貴客留步,敝寺浮屠正在修繕之中,請勿入内。”
張寶兒看了和尚一眼沉聲道:“寺廟雖是方外之地,僧侶卻不是化外之民,連兇案也可以不必報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