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城,才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将整個街道都打濕了之後,雨勢便徒然變大,隻是片刻,所有人都能聽到自家屋頂上那雨珠敲擊青瓦的聲音。
十分嘈雜。
就在這樣一場大雨裡,青天城的街上行人難見,偏偏從遠處來了兩把傘。
這是很普通的兩把油紙傘,隻是高低不同,有些高的那一把,傘下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他穿着一襲不常見的紅袍,一頭白發,藏在傘下。
另外一把傘,下面是一個嬌弱的女子,她撐着傘,走在那個紅袍男人的身側,顯得有些局促,但更多的,還是害怕。
那個紅袍男人走在街道上,其實那些雨珠也有好些已經落不到他們的傘面上了,女子撐傘和不撐傘,其實完全都沒有必要的。
隻是女子不知道,那個紅袍男人也沒有停,這兩位走在長街上,其實早已經吸引了好些人的視線,隻是這個地方也不是别處,而是青天城,别說是這兩個人走在長街上,即便是幾十個人這會兒撐傘走着,也沒有太多人會理會。
要在這裡面打架,你就看看能不能有資格和青天君扳一扳手腕子,之前那位妖君,威勢夠大吧?不還是被人青天君硬生生捶了一頓,雖說最後還是沒能要那位大妖的性命,但打架甯可認為那是青天君為了妖族大勢,并沒有下死手,而不是因為别的。
紅袍男人和那個女子走到橋上,看着那條桑江,沒有說話。
“林先生,你到底要做什麼呢?”
這個世間穿紅袍的很多,有一頭白發的也很多,但是叫做林紅燭的,就這麼一個。
自從一年之前,林紅燭來到妖土,再度找到她之後,這一年之間,他們也走過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了。
這青天城其實她早已經聽過,隻是從來沒來過,青蛇一族的疆域很大,這座青天城更是重中之重,她這樣一個小妖修,自然不敢随意前往。
這一次要不是林紅燭帶着她,隻怕這輩子她都不敢出現在這裡。
林紅燭看着桑江的見面,輕聲問道:“空空,你們妖族,死了之後,一般怎麼處理?”
叫做空空的女子把傘往頭頂再努力提了提,這才說道:“林先生,各族死了都不一樣的,有些境界很高的妖修,要是死了,或許身體要被練成法器,供後輩弟子使用,有的還有可能被挖出妖丹,皿肉也會是大補的東西,隻有妖君們,死去之後才能受到妖族萬民的尊敬,要是我死了,妖丹肯定是被挖出來的。”
說着這些話,其實空空是覺得有些凄慘的,但是擋不住林紅燭覺得有些意思,他甚至臉上還帶着些笑意,和林紅燭相處了這麼久知道林紅燭的性子,也沒有太生氣,隻是說道:“林先生,你走了這麼多地方,到底是要做什麼呢?”
林紅燭直起身子,不再看向江面,直白道:“我是在給自己選一個好的墓地。”
好的墓地。
空空仰着頭,滿臉都是不可置信,林紅燭雖然看着是一頭白發,但是并不算老,又是一位登樓修士,哪裡是這麼容易便去死的?
林紅燭看着那些雨珠感歎道:“生于山河,死便死在妖土,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空空更加不明白了,她看着林紅燭,覺得今天的林先生,是這一年裡,最怪的時候。
林紅燭轉過頭,繼續朝着前面走去,這一路上,他和空空說過星光,談過别的景色,自然也說過那些關于自己的想法。
在好些年前,他還隻是個儒教修士的時候,便覺得儒教已經變了根本,因此他才想着要建立一個新的教派,當然後來這種事情隻能變成想想而已,他的宗門被學宮和一衆修士所滅,那個宗門被說成魔教,他變成了魔教教主。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成了野修,在之後邁入登樓,他便是整個世間最強的野修,在登樓修士裡,他可以和梁亦這樣的沉斜山觀主,蘇夜那樣的學宮掌教比肩。
不過大家都說他是魔教教主,那麼他就做了些是魔教教主才做的事情,他把一個沉斜山弟子手中的聖丹給倒入了北海,引來了一大片修士,然後那些修士有幸看到了朝青秋在北海出劍,那是一頭鲲鵬,被朝青秋一劍斬殺。
在那個時候開始,已經幾乎沒落劍士一脈,好像又重新出現在了世人眼裡。
一劍斬殺鲲鵬的朝青秋不知道成為了多少人心中的偶像,然後便有許多三教修士開始轉而去練劍,要說最開始為什麼會有劍士一脈存在,那是朝青秋的功勞。
可之後讓劍士一脈有些起色的源頭,就是北海那一次了。
在北海那一次,雖然主角還是朝青秋,但是林紅燭在裡面,也是不可或缺。
他是這個世間行事可以說得上随心所欲的修士之一。
但在所有人眼裡,他還是個魔頭。
既然是個魔頭,他的想法,自然也就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意。
在人間,登樓境界,其實也夠了,隻是要讓世間都擡頭看,隻能是滄海修士。
況且他林紅燭,還有很多想做的,自然不可能一輩子都停在登樓裡。
現在梁亦已經入雲了。
梁亦身後有葉聖,有甯聖,有道門,蘇夜身後有周夫子,有儒教,但是他林紅燭什麼都沒有。
而且在山河成聖,自然是要被道門和儒教一起盯住的。
隻有在妖土,會不會也是如此,不好說。
說到底,他林紅燭才是舉目無親之人。
想到這裡,林紅燭看着空空說道:“要是真死了,還麻煩你收個屍。”
“林先生?!”
……
……
青天城的這場大雨,其實還是有很多人不在意的,就好像是在那座酒樓二樓窗口站着的兩個男人,他們看着這場大雨,就全然不在意。
他們在意的,還是别的。
這兩人,其中一個人穿着一身灰衣,身材不算是太高大,看着有了些老态,另外一個,則是說得上豐神如玉。
這兩個人,站在這裡,一身氣勢已經盡數斂去,但也讓那酒樓掌櫃的感覺如臨大敵。
他這座酒樓是青天君自己吃涮羊肉的地方,平日裡能夠有資格在二樓來的,都是青天君的朋友。
青天君恰好又沒有幾個朋友,自然而然的就沒有太多人來過這裡。
站在窗口,看着那場大雨,那個略微顯得有些老态的男人譏笑道:“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破境都破到妖土來了。”
他說的,自然就是林紅燭了。
作為山河那邊的登樓修士,林紅燭要破境入滄海,偏偏不在山河,而跑到妖土來,更在這座青天城裡,怎麼看都是荒唐到極點的事情。
那個看着豐神如玉的男人說道:“不見得,山河那邊有的是人出手,咱們妖土,指不定會有些别的轉機出現。”
“重光,你這個妖君,這次來是要出手還是護着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笑容玩味,看着有些别的意思。
能夠來到這座酒樓的,自然隻能是滄海修士,他們兩位,一位是重明一族的妖君重光,另外一位是驢族的妖君風泉。
和重光妖君比較起來,其實風泉妖君還要更不受青天君待見。
青天君幾次出手,對手都是他。
風泉妖君冷笑道:“這一次隻怕青天君即便想要出手去護着林紅燭,也沒辦法了,之前他在青天城裡和那位一戰,隻怕是重傷未愈,這些日子音訊全無,隻怕便是躲在某個地方養傷去了。”
重光妖君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也是一怔,青天君這樣的滄海修士,境界高妙,并不是一般人能夠應對的,那位能夠讓他受傷,隻怕境界也要在他們之上。
想到這裡,重光妖君也有些煩躁,青天君崛起微末便算了,這些年裡他在妖土的聲勢便是一日強過一日,現如今在那兩位老妖君離開人間過後,青天君隐隐約約已經有了要出頭的眉目,要是再過個百年,青天君是否能夠力壓妖族群雄,一舉成為妖土最強,故而再成一代妖帝?
這種事情,隻怕不少大妖都想過的,當初也好,現在也罷,還有之後也是這樣。
當初西山一族便一直想染指妖帝之位,要不是西山那個人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隻怕是到了現在,便真的要看着西山一族的兩位妖君将妖帝之位再拿在手裡了。
沒了西山一族,青天君無疑就是妖土最有希望的人選。
風泉妖君說道:“重光,有一句話要先說好,你要是在這之後攔在我面前,我就舍棄青天君,和你不死不休了。”
這句話說的清楚,絲毫不隐晦。
重光妖君淡然道:“你還是怕青天君而已,對付我可比對付青天君惱火多了。”
風泉妖君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隻是這個時候樓下便傳來聲音,“叔父,年紀不小了,不要動氣啊!”
那聲音有些賤,但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他是誰。
重光妖君重新坐下,沒有多說,隻是喝了口酒。
在酒樓一樓,隻有幾個年輕人。
一張木桌,隻是圍坐了寥寥數人,往左到右,是一個一臉壞笑的黑衣年輕人,現在的妖土的年輕人裡,要說境界,最高的便是他風呂,之前開口說話的,也是他。
在風呂身邊的便是一個神情清冷的年輕男子,他叫畢羽,是畢方一族的少主,往前推好些年,畢方一族也是極為厲害的種族,隻是這些年衰落得太快,已經沒有了妖君坐鎮,以後畢羽要是想着成就一番妖君境界,隻怕是很難很難。
在畢羽身側的便是同樣一身黑衣的重夜,這位妖土年輕人最攻于心計的年輕人,神态自若,然後最後一位,便是猙族的那個年輕人平寒,他和另外一位西山一族的年輕人西丘兩人擠在一張闆凳上。
這就是五個人,除去他們兩人之外,其餘三個各占一方。
本來這一方應當是青槐,即便青槐年紀漸長之後便不和他們在一起,也該是胡月的,隻是之前霧山一行,胡月也好,還是那位妖君胡蕭也好,雙雙離開人間,就連虎族的疆域現在也變成了猙族的疆域,平寒便一躍而上,至少說話,是有人聽了。
至于西丘,他現在是西山最看重的晚輩,而西山一族現在便是西山做主,自然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風呂最開始沖着上面吼了一嗓子,這會兒便看着畢羽賤笑。
畢羽很清楚風呂的性子,所以并沒有在意,倒是重夜看着風呂,然後便開口說道:“青槐去了北地,但我聽說,她在離開青天城之前,便已經是登樓境,和葉笙歌一般無二。”
妖土的年輕人裡,之前在青槐荒廢修為的時候,便是風呂領頭,這會兒青槐已經重新撿起來了修行,風呂便隻能将位置讓出去了。
他有些無奈的看着重夜,知道那家夥一開口便是要挑撥他,“你們不服氣,自己去找她,反正青槐第一,我風呂服氣得很!”
重夜哦了一聲,随即笑道:“那李扶搖也跟着登樓,你怎麼看?”
李扶搖在洛陽城裡鬧出的那個動靜,實在是太多人知曉了,也自然不算是秘密,傳入妖土,實際上很正常。
聽着這話,風呂臉色微變,但還是不耐煩的說道:“那是老子兄弟,關你屁事。”
重夜臉色不變,隻是看着風呂而已。
樓上有兩位妖君在,他們這些後輩不管怎麼翻天,都真的是不在那兩個妖君眼裡的。
畢羽喝了口水,看了一眼重夜,之前最容易被重夜三言兩語鼓動的胡月沒有了,現在重夜想要再對他們做些什麼,真的是不太容易。
平寒和西山坐在一起,這兩位之前在入青天城之前,便有過一番較量,最後到底還是沒有分出勝負,但是偏偏讓他們兩人有了些情誼,之前還約過要擇日一戰。
更是定下了十年一戰的事情。
之前的沖突,兩人都已經不在意。
風呂按住木桌,這一次他們被點名進入青天城裡,實際上也有别的事情,隻是那事情是什麼,他們這些作為小輩,自然不得而知。
不過到都到了,這些人,其實免不得切磋一場。
風呂早已經表露出來不想打的想法,平寒和西丘修為始終是要差其他人一截,重夜隻想看看風呂到底是個什麼境界,畢羽更是覺得和重夜打很是無聊,那個人不知道有多少保命的手段,打起來很不痛快。
所以他還是想和風呂打。
風呂明白了。
他罵罵咧咧站起身來,“老子這麼儒雅随和的一個……一頭驢,是不會和你們動手的。”
“這他娘的鬼地方。”
說着話,風呂便站起來,要離開這個地方。
重夜沒有去攔,畢羽覺得不該勉強,于是風呂便走了出來,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
重夜再度開口說道:“要不和我打一打?”
畢羽面無表情,隻是搖頭。
平寒說道:“我想試試。”
他是猙族,之前很多年裡都不顯其名,他覺得是自己身後沒有妖君,這會兒他覺得不是這樣了,便想說些話。
重夜卻是笑道:“你先勝過西丘再說吧。”
西丘不是重夜的對手,至少現在不是,平寒勝不過西丘,自然也勝不過他。
雖然平寒現在值得注意,但重夜還是願意把視線放在風呂身上。
隻是風呂不一定想而已。
現在風呂走了,重夜站起身來,說道:“那我也去别處看看。”
畢羽沒有理他,而是對着平寒和西丘問道:“那兩位妖君什麼時候來?”
西丘搖頭,平寒也在搖頭。
隻是不知道而已,沒有别的意思。
畢羽笑了笑,說道:“我們打一架。”
西丘和平寒對視一眼,點頭道:“好。”
……
……
青天城有一場雨,隻是桑江下遊并沒有下雨,天氣還算是不錯,有一條小船,從下遊而到上遊,這本來就是傳說中的逆流而上,平常人萬萬不能行,隻是船上這四位,都不是所謂的平常人。
船頭上站着的兩個白袍男子和一個青衫男子,船艙裡的那個女子。
正是青天君和葉長亭,還有朝青秋以及那個女子。
青天君自從重新活過一次之後,便隻在兩個地方待過,第一個地方就是洛陽城,在洛陽城裡待了有些時日,這才來到了北海,在北海又待了好些年之後,便沒有去過别處,這次沿着桑江而上,是要去青天城。
妖土裡絕大多數的秘密白茶都知道,青天君隻用了很小的代價便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了林紅燭已經來到青天城,看來就是要選擇在青天城裡成就滄海,之前朝青秋在北海數了好幾位有可能能幫他的,其實沒有說林紅燭的名字。
隻是後來朝青秋在青天君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才想着這位魔教教主,其實也算一個。
現在他在青天城裡要出事,他自然要領着人去幫忙。
青天君即便是不情願,這個時候也要跟着。
至于葉長亭,隻要朝青秋多說幾句天外的事情,隻要不是讓他去死,其實都可以做。
朝青秋站在船頭,看着桑江兩岸的風景,認真說道:“林紅燭在妖土成就滄海,就是要讓儒教和道門投鼠忌器,不敢出手,但是你們這些大妖,隻怕是沒幾個人能坐視不管。”
青天君說道:“平南那邊,你不是有些關系,要不把你的事情挑明,指不定他就不出手了?”
當初朝青秋在白魚鎮雲端一劍斬開葉聖的鎮妖碗,便将平南從那個裡面放了出來,這就是要欠着朝青秋的情,這個時候朝青秋站出來說話,平南肯定不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