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嗎?城北戴家那位少爺最近發了瘋病,搞得家宅不甯!”
“當然知道,我有一位外甥是打更的,半夜經過城北,看見戴家少爺爬上屋頂又叫又鬧。”
“莫不是撞邪了?這年頭可不太平啊。”
“那也是他戴家活該遭報應!那位戴老爺收租放貸搞得不亦樂乎,戴家少爺更是出了名的浮浪,大白天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戴家那麼有錢,難道就沒請郎中來看看?”
“早就請了,可是不管用啊!這兩天戴老爺派家丁到各處神祠祭所,将那些廟守巫祝請來,香火錢掏得那叫一個勤快。”
“呸!兒子出事了才肯大方,平日裡吝啬得要死,連泥瓦匠的工錢都克扣!”
“那些廟祝也沒多大本事,上回我就見到一位,在城郊作法驅邪,結果被一旁飛來的石頭砸破腦袋。”
“還有這事?說來聽聽……”
時至午後,陽光酷烈,暑氣蒸騰。成陽縣的茶館裡,聚滿了消暑休憩的人群,老少爺們七嘴八舌,天南海北無所不侃,遠至北方玄冥國遷都,近到哪家俏麗寡婦換了簪子,好像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
此時就見一位身高臂長、背負竹箧的年輕人,來到茶館邊上詢問道:“冒昧請教,城北戴家怎麼走?”
“戴家?”有好事之徒見年輕人一身廣袖青衫,腰束黑縧,垂下一條白绶,上面寫滿了朱紅符篆。這模樣打扮,一看就便知道是通曉術法的修道之人。
“這位小哥,你是要去戴家作法驅邪嗎?”
年輕人回答說:“是不是真有邪祟,還要查驗後才知曉。”
“沿着大街直走,看見三棵柳樹的路口左拐,往裡便是戴家大院。”茶館老闆出來說道。
“多謝。”年輕人拱手抱拳,随即轉身離去。
“沒想到也有符吏來到成陽縣。”有茶客說道。
“符吏?那是啥?”
“你們不懂,我當年也在軍中混過幾天日子,見識過這些人,腰上挂的朱文白绶就是标識。他們可不是鄉下野廟裡的廟守巫祝,而是朝廷設立館廨,專門培養的修士。”
“我好像聽說過,最大的館廨叫什麼……崇玄館?就在東勝都邊上。”
“前些年五國大戰打得火熱,傳說就有崇玄館高人作法,引來洪水把有熊國的大軍沖垮。”
“後來呢?”旁人好奇追問。
“後來?沒後來啦!大家都打不動了,就在首陽山弭兵定約了呗。”
……
臨街的茶館暑熱難耐,巷弄中的深宅大院卻是陰涼宜人。老樹枝丫從牆頭冒出,可見這座宅院傳世已久,也不知換了多少主人。
敲響大門,内中看門人冒頭出來,看見一名青衫廣袖的年輕人,出示一面令牌,遞來書信同時說道:
“在下懷英館符吏趙黍,日前得知成陽戴家有妖異之事,奉命前來搜檢不祥。”
看門人趕緊說:“請稍待片刻,我去通報老爺。”
趙黍在院門外袖手而立,徐徐吐納調息,可很快便皺起眉頭,自言自語:“一股子腥臭味,想來應該是六畜作怪,不是什麼厲害東西。”
沒過多久,院門再度打開,這回是一名白白胖胖的老人出面相迎,上來便是深深揖拜,略顯激動地說道:“拜見上使!老夫戴庸,沒想到懷英館真的派人前來了!”
“上使不敢當,在下不過一介符吏。”趙黍回禮道。
戴老爺問道:“前些年老夫曾在懷英館見過張首座,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首座身體康健,隻是另有要事,無暇抽身,于是派我前來。”趙黍直言:“聽說令郎染疾,藥石難解,不知具體狀況如何?”
戴老爺連連歎氣,将趙黍迎入宅院:“不瞞趙生,犬子近來半月狂躁不定、語無倫次,并且屢次傷人。老夫隻得他将鎖在屋中,每日送去吃食茶水。”
來到戴家後院,此地還有另外兩人,戴老爺介紹起來:“這兩位分别是城南将軍廟的王廟守,以及曆山岩泉洞的朱先生,都是成陽左近的有術之士。”
王廟守身穿粗布短褐,外貌模樣看上去與鄉下老農無異。朱先生則是麻衣披發、身背木劍,俨然一副化外高人的派頭。
“懷英館符吏,趙黍。”
自報身份後,王廟守連連拱手示好。而那位朱先生隻是瞥了趙黍一眼,然後就昂着頭用鼻孔看人,一句話都不說。
趙黍也不在意,望向旁邊散發着絲絲臭氣的廂房:“這便是令郎居所?”
“是的。”戴老爺表情凝重,揮手讓家中健仆打開上鎖房門。
旋即一股難聞腥臭湧出,沖鼻熏眼,那些健仆紛紛逃避。就連戴老爺也緊捂口鼻,悶聲說道:“犬子就在内中。”
趙黍三人望向屋内,就見一位瘦弱男子,衣衫褴褛、頭發散亂,滿身黃濁穢物,雙腳被鎖上鐵鍊,此刻面向牆壁,蜷縮昏睡,附近都是打翻在地的飯食。
“令郎近日可曾進食?”趙黍問道。
“有,送進去的肉都吃光了,米飯炊餅卻有剩餘。”戴老爺雙眼被腥臭熏得搖搖欲墜,趕緊說:“這裡就交給三位高人了,隻要能治好犬子,銀餅百兩立刻奉上。老夫、老夫暫且回避!”
戴家人跑個精光,後院就剩下三位術士。趙黍趁機觀察另外兩人——王廟守神色不改,手上提着一根棗木棍,兩腳紮根不動,一看就是有武藝在身;朱先生則掩蓋不住臉上的嫌棄之色,卻又不好就此離開,拂袖後退兩步,沒有出手的意思。
趙黍不多廢話,将背上竹箧放下,動作飛快地取出香爐,朝裡面扔了一塊香料,同時默誦靈咒,随指尖虛點,爐中赫然火起。
爐煙香氣冉冉升騰,很快彌蕩趙黍周身,他抿唇發嘯,煙氣如受号令,盤旋延展。
轉眼間,戴家後院一片煙霧迷蒙,好似起了大火。但這煙氣沒有飄到外面,隻是罩住後院,辟穢去臭。
一般而言,行持術法之輩最忌污穢。不論是吐納煉氣還是精思存想,都偏好于潔淨之所。要是術法粗陋淺薄,也會被各種穢物所破。
不過凡事都有應對之策,眼下便以焚香最為便捷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