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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男頻 武俠仙俠 淩天冥劍

第八百二十八章 自由自在

淩天冥劍 潇騰 5999 2023-04-12 00:16

  吃過宵夜,陳平安就帶着甯姚散步,夜遊京師,也沒說一定要去哪裡,反正揀選那些燈火通明的街巷,随便逛蕩,身邊不斷有推車小販路過,有些是賣那蓮藕、菱角制成的冰鎮甜品,這類推車後邊經常跟着幾個饞嘴孩子,京師商貿繁華,專門商人開設大小冰窖,每年冬天鑿儲冰塊,在夏秋時節兜售。

  在劍氣長城,兩人也有過這樣的結伴而行,隻是那會兒的散步,很難說是散心。

  路過一座小武館,陳平安忍不住笑道:“當年陪都一役落幕後,寶瓶洲新評出的四大武學宗師,因為裴錢年紀最小,還是女子,加上排名僅次于宋長鏡,所以比我這個師父的名氣要大多了。”

  城内武館林立,許多江湖門派都在這邊讨生活,在京城要是都能混出了名聲,再去地方州郡開枝散葉開創堂号,就容易了,陳平安就知道其中一位武館拳師,因為早年在陪都那邊,經過幾天幾夜的守株待兔,終于逮住個機會,有幸跟鄭大宗師切磋一場,雖說也就是四拳的事情,這還是那位年紀輕輕、卻武德醇厚的“鄭撒錢”,先讓了他三拳,可等這位挨了一拳就口吐白沫的金身境武夫,剛回到京城,帶着大把銀子要求拜師學藝的京城少年、浪蕩子,差點擠破武館門檻,人滿為患,據說這位拳師,還将大宗師“鄭清明”當初作為醫藥費,賠給他的那袋子金葉子,給好好供奉起來了,在武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走樁練拳,而是敬香。

  甯姚欲言又止。

  陳平安問道:“是想說裴錢已經是一位劍修的事情?”

  甯姚信守承諾,不說話。

  陳平安雙手籠袖緩緩而行,“我其實早知道了,在雲窟福地那邊就發現了端倪,不過裴錢一直藏掖,大概是她有自己的顧慮,我才故意不說破。畢竟不是誰都能在劍氣長城,随随便便得到周澄的劍意饋贈。所以裴錢孕育溫養出一把本命飛劍,意外嘛,肯定是有些的,可不至于感到太過奇怪。”

  陳平安有句話沒說出口,裴錢終究是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嘛。

  甯姚這才說道:“裴錢很快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金丹境劍修了。”

  陳平安一愣,保持微笑,摘下腰間養劍葫,準備喝點小酒,慶祝慶祝。

  不曾想甯姚又說道:“裴錢那把本命飛劍,極其不同尋常,竟然可以一分為七,一個不小心,就會天生帶有多種本命神通,這是很罕見的事情,在曆史上,屈指可數,至于到底有哪幾位前輩劍仙,有類似飛劍,你喜歡記這些,肯定比我清楚,所以無論是按照劍氣長城界定飛劍品秩的老規矩,還是你在避暑行宮新定品第,不管是捉對厮殺,還是戰場攻伐,裴錢這把暫未名的飛劍,應該都可以位列甲等。”

  極其,竟然,罕見。

  這可是從甯姚嘴裡說出的詞彙。

  陳平安悻悻然懸好養劍葫,一口酒沒喝。

  陳三秋的那把本命飛劍“白鹿”,就擁有兩種天賦異禀的本命神通,其中一種,還跟文運有關。

  劍氣長城的萬年曆史上,擁有兩三把本命飛劍的劍修,要遠遠多過一把飛劍擁有兩三種神通的劍修,單純的紙面計算,兩種情況看似沒什麼區别,實則天壤之别。

  比如跟在謝松花身邊修行的小姑娘朝暮,她就擁有兩把本命飛劍“滂沱”、“虹霓”,而被陳平安帶到落魄山的姚小妍,更是擁有三把本命飛劍,“春衫”,“蛛網”和“霓裳”,隻不過姚小妍的飛劍神通,都重守,溫養體魄,所以三把飛劍品秩都不高,但是私底下,陳平安确定一事,九位劍仙胚子當中,相對性情怯懦的姚小妍,在更換了一處修道練劍之地後,她極有可能不是那個未來境界最高、殺力最大的劍修,但絕對是将來跻身上五境最無懸念的那個。

  曾經的劍氣長城,戰事連綿,不會耐心等待一位天才劍修循序漸進的緩緩成長。

  可是擁有兩種以上本命神通的飛劍,就像甯姚說的,确實屈指可數,萬年以來,避暑行宮的檔案記錄,總計不到十把。無一例外,飛劍主人,後來都成為了殺力出衆、戰功卓著的劍仙。

  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劍修,就是飛升境劍修,宗垣。

  那個會被後世很多年輕劍修調侃一句,“宗垣不如我厲害”的宗垣。

  隻是一把飛劍,卻擁有匪夷所思的四種本命神通,關鍵是三攻伐一防禦,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過真正讓陳平安最佩服的地方,在于宗垣是通過一場場大戰厮殺,通過年複一年的勤勉煉劍,為那把原本隻列為丙上品秩的飛劍,陸續找尋出其餘三種大道相契的本命神通,事實上最初的一種飛劍神通,并不顯眼,最終宗垣憑此成長為與老大劍仙并肩作戰年月最為長久的一位劍修。

  陳平安說道:“當年老大劍仙不知何故,讓我帶了那些孩子一起返回浩然,你要不要帶他們去飛升城?中土文廟那邊,我來打點關系。”

  畢竟有先生的人,而且還是認識禮聖的人。

  何況禮聖自己都說了,有事就經常去文廟訴苦喊冤,不用臉皮太薄,别管成與不成,隻管多道辛苦。

  甯姚搖搖頭,“既然是老大劍仙的安排,那就留在落魄山練劍。浩然天下這邊,如果隻有一個龍象劍宗,不太夠。”

  米裕,崔嵬,都是家鄉劍修,哦,還有個元嬰境的女子劍仙,隋右邊,還跟浮萍劍湖的隋景澄一個姓呢,挺巧。

  陳平安點點頭,那些孩子暫時留在落魄山,等到下次五彩天下重新開門,九位劍修,是走是留,都看他們自己的選擇,反正陳平安都歡迎。

  一開始陳平安是想要收取他們作為嫡傳的,隻是後來崔東山建議這些孩子,不要年紀太小卻輩分太高,最好是以霁色峰三代譜牒弟子的身份,山中修行和下山曆練,陳平安就采納了崔東山的這個意見。

  甯姚突然說道:“有人在遠處瞧着這邊,不管?”

  遠處一處屋脊上,坐着六人,都是年輕地仙,但是修行氣象極為沉穩,應該是久經厮殺之輩,寶瓶洲除了落魄山,沒有任何一個山頭,能夠同時擁有這麼六位身負氣運的年輕俊彥。所以不出意外,是大骊某個隐秘機構精心栽培出來的死士。

  陳平安對此早就有所察覺,卻搖頭道:“反正都沒什麼殺意,就不去管了。”

  寶瓶洲有三個地方,外鄉修士,不管如何的過江龍,最好都别把自己的境界太當回事。

  一個當然是舊骊珠洞天的龍州地界,白帝城柳赤誠對此肯定印象深刻。

  再就是位于中部大渎附近的大骊陪都,國師崔瀺為這座陪都,留下了那座仿白玉京。如今替大骊住持那座劍陣之人,不知姓名。對于寶瓶洲仙家修士而言,最奇怪的地方,還是這座劍陣南遷之後,就再沒有北移遷回大骊京城,可能是如此作為,大骊戶部會耗費太大,當然更可能是國師另有深意。這就使得大骊皇帝和藩王宋睦的關系,更加雲遮霧繞,難道與宋長鏡跟先帝一樣,真是兄弟和睦,親密無間?

  然後就是這座大骊京城了,作為一國首善之地,城内光是城隍廟就有五座,都城隍廟,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京師首座,更是大骊王朝數以千計城隍廟的總衙所在,每年都會有來自各地的州郡城隍爺來此按例點卯、議事,不過那個帶“都”字頭的土地廟,不在京城,在南邊的陪都。

  此外京師多有隐于市井的府邸,既有官府衙門背景卻不挑明身份的,也有山上淵源卻毫不彰顯仙家氣派的,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悠閑散步,陳平安就瞧見了幾處頗為“水深”的地方。

  期間陳平安和甯姚路過一處小道觀,門臉兒不大,紅漆斑駁,歲月滄桑,沒有張貼道教靈官門神,隻懸了塊看上去十分嶄新的小匾額,京師道正衙署,所挂楹聯,口氣不小,松柏金庭養真福地,長懷萬古修道靈墟。

  夜幕中,小道觀門口并無車馬,陳平安瞥了眼矗立在台階下邊的石碑,立碑人,是那三洞弟子領京師大道士正崇虛館主歙郡吳靈靖。

  甯姚看不出什麼學問,陳平安就幫忙解釋一番,開篇四字,三洞弟子是在講述立碑人的道脈法統,道正是大骊新設的官職,負責輔佐禮部衙門遴選精通經義、恪守清規的候補道士,頒發度牒,移咨吏部入檔注錄。至于大道士正,就更有來頭了,大骊朝廷設置崇虛局,挂靠在禮部名下,統領一國道教事務,還職掌五嶽水渎神祀,在京及諸州道士薄賬、度牒等事。這位祖籍是大骊歙郡的崇虛館主吳靈靖,想必就是如今大骊京城崇虛局的負責人,所以才有資格領“大道士正”銜,管着大骊一國數十位道正,總之,有了崇虛局,大骊境内的一切道門事務,神诰宗是不用插手了。

  陳平安想了想,不記得寶瓶洲本土上五境修士當中,有一位名叫吳靈靖的道士。

  簡而言之,這麼個小門戶小地方,卻是負責大骊京城一切道門事務,約束京師所有道士。

  此外,大骊朝廷還設置譯經局,皇帝宋和前些年,還為一位大骊藩屬國出身的年輕僧人,賜下“三藏法師”的身份,在京開辟譯場,不到十年之間,大骊召集了數十位佛門龍象,共譯經論八十餘部。在西方佛國,獲得三藏法師身份的僧人,是謂佛子,每一位都精通經、律、論,故而參與三教辯論的僧人,無一例外都是具備三藏法師身份的得道高僧。

  隻是這麼一塊不起眼的石碑,落在熟谙官場規矩的有心人眼中,就會格外意味深長。

  甯姚随口問道:“大骊是想要扶持起屬于朝廷自己的佛門法脈、道教道統?”

  陳平安點頭道:“内裡如此,名義上卻不會太明顯,所以京城裡邊的崇虛局和譯經局的道士僧人,都是不拿朝廷俸祿的,品秩都是虛銜,也不高,一州道正不過是從五品,論官身,遠遠比不得各州學政,甚至按照大骊律例,地方上的道正僧正,都不算跻身清流官品。”

  想要憑借崇虛局和譯經局,逐漸打破山上山下的那條界線,就像将廟堂衙門,搬遷開設在了山上。

  而大骊臨海諸州,徹底放開海禁,皆設立市舶司,通商天下。

  龍州窯務督造署之外,還設置了六處織造局、織染署。

  甯姚擔心的事情,還是陳平安那些散落各處的破碎本命瓷,問道:“如果那個婦人,既不跟你硬碰硬,也不低頭,隻是撒潑打滾,死活不交出本命瓷,反正就是打定主意不與你講道理,隻擺出一副有本事就打死她的架勢,到時候怎麼辦?落魄山總不能真就這麼打殺了一位大骊太後娘娘吧?”

  陳平安說道:“那我就先看着她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等她鬧完了再坐下來好好聊,談崩了由着她再鬧,比拼耐心,我很擅長。所以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你比較委屈,就隻是在旁捏着鼻子看戲,事先說好啊,你要是不耐煩了,就眼不見為淨,離開皇宮獨自閑逛京城好了,留我一個人在那邊。再說了,撂狠話吓唬人誰不會,真煩了她,我就說舍了落魄山家業不要,哪怕将霁色峰在内的所有山頭,一并搬出寶瓶洲,也要打死她。”

  說到這裡,陳平安笑了起來,“你是不知道,在你們都走了之後,其實我跟龍君、離真他們隔三岔五就會閑聊幾句,其實挺有意思的。”

  甯姚點點頭,“也沒什麼煩不煩的,就當是看熱鬧了。”

  為人處世,安身立命,其中一個大不容易,就是讓身邊人不誤會。

  親近之人,若想久處無厭,就得靠這個“明明明白”,不會因為諸多意外,或是種種瑣碎事情,某天突然讓人覺得“你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其實許多誤會,往往來自自身的搗漿糊。陳平安在這件事情上,從小就做得很好,所以長大之後,與寶瓶李槐他們一起遠遊大隋,期間就連李槐,一樣都不用陳平安說什麼,就會知道陳平安是怎麼樣個人。後來到了劍氣長城,隻要是與甯姚有關的一些重要事情,陳平安也始終是有一說一,不藏掖,甯願她聽了當下會生氣,陳平安也絕不含糊其辭。

  人生不能總是處處事事遷就他人,不然老好人一輩子都隻能是個老好人。往往老好人的問心無愧,就會讓親近之人吃虧吃苦。

  陳平安輕聲道:“将來回了五彩天下,你别總想着要為飛升境多做點什麼,差不多就可以了。能者多勞,也要有個度。”

  甯姚笑道:“我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反正别人說什麼都沒用。”

  可能幾座天下的所有人,都會覺得甯姚跻身玉璞境,成為五彩天下的第一位上五境修士,再成為仙人境,飛升境,都是必然的,應該的,天經地義的。與此同時,不管甯姚做出什麼了不起的壯舉,做成了什麼驚世駭俗的功業,也一樣是自然而然的,無需多說什麼的。

  陳平安不這麼覺得。

  憑什麼我家甯姚就得這麼辛苦?

  你們刑官、泉府兩脈劍修,全是隻會躺着享福的酒囊飯袋啊,不服?

  以後等老子去了飛升城,就帶上兩大籮筐的道理,與你們好好掰扯掰扯。

  陳平安之後跟甯姚又聊起了郭竹酒,一聽說她性情穩重多了,反而有些心疼。

  傻孩子傻孩子,因為孩子每天都盼望着長大,以為長大更有趣。

  可是總有些孩子,自己是不太想要長大的,隻是不得不成長。

  又說起了于祿他們,聽到李槐都是書院賢人了,甯姚就有些奇怪,說他讀書開竅了?

  陳平安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隻說了四個字,一言難盡。

  不過這次回了家鄉,是肯定要去一趟楊家藥鋪後院的。李槐說楊老頭在那邊留了點東西,等他自己去看看。

  于祿,早已是遠遊境武夫。謝謝卻在金丹境瓶頸停滞多年,主要還是因為早年挨了那些困龍釘的緣故。

  兩人經常一起聯袂遊曆,不過陳平安看樣子,他們兩個不像是相互喜歡的,估計雙方就真的隻是朋友了。

  當然天下姻緣,世間情動,也多有那蓦然回首的悄然生發。

  林守一擔任過大渎廟祝,算是大骊的半個官場中人,不過聽說他這些年跟家裡的關系,還是不太融洽。

  真不是陳平安咒他,林守一這家夥一看就是個打光棍的命,修行路上,實在太心定了。

  當年幾個同窗當中,就隻有那個紮羊角辮的石嘉春,最早跟随家族搬來了京城,然後順理成章地嫁為人婦,相夫教子。

  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石嘉春的那對子女,如今好像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

  一想到這個,陳平安就忍不住轉過頭,看了眼甯姚。

  有些事情,一個人再努力,終究不成啊。

  在一處小橋流水停步,兩邊都是張燈結彩的酒樓飯館,應酬宴席,酒局無數,不斷有醉醺醺的酒客,被人攙扶而出。

  陳平安帶着甯姚坐在相對靜谧的水邊台階上,沒來由想起了宗垣和愁苗,兩位劍仙,一個年老,一個年輕,都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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