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德諾又道:“當時我問師父:‘林家這辟邪劍法威力很大麼?青城派為甚麼這樣用心修習?’師父不答,閉眼沉思半晌,才道:‘德諾,你入我門之前,已在江湖上闖蕩多年,可曾聽得武林之中,對福威镖局總镖頭林震南的武功,如何評論?’我道:‘武林中朋友們說,林震南手面闊,交朋友夠義氣,大家都買他的帳,不去動他的镖。至于手底下真實功夫怎樣,我不大清楚。’師父道:‘是了!福威镖局這些年來興旺發達,倒是江湖上朋友給面子的居多。你可曾聽說,餘觀主的師父長青子少年之時,曾栽在林遠圖的辟邪劍下?’我道:‘林……林遠圖?是林震南的父親?’師父道:‘不,林遠圖是林震南的祖父,福威镖局是他一手創辦的。當年林遠圖以七十二路辟邪劍法開創镖局,當真是打遍黑道無敵手。其時白道上英雄見他太過威風,也有去找他比試武藝的,長青子便因此而在他辟邪劍法下輸了幾招。’我道:‘如此說來,辟邪劍法果然是厲害得很了?’師父道:‘長青子輸招之事,雙方都守口如瓶,因此武林中都不知道。長青子前輩和你師祖是好朋友,曾對你師祖說起過,他自認這是他畢生的奇恥大辱,但自忖敵不過林遠圖,此仇終于難報。你師祖曾和他拆解辟邪劍法,想助他找出這劍法中的破綻,然而這七十二路劍法看似平平無奇,中間卻藏有許多旁人猜測不透的奧妙,突然之間會變得迅速無比。兩人鑽研了數月,一直沒破解的把握。那時我剛入師門,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在旁斟茶侍候,看得熟了,你一試演,便知道這是辟邪劍法。唉,歲月如流,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林平之自被青城派弟子打得毫無招架之功,對家傳武功早已信心全失,隻盼另投明師,再報此仇,此刻聽得勞德諾說起自己曾祖林遠圖的威風,不由得精神大振,心道:“原來我家的辟邪劍法果然非同小可,當年青城派和華山派的首腦人物尚且敵不過。然則爹爹怎麼又鬥不過青城派的後生小子?多半是爹爹沒學到這劍法的奧妙厲害之處。”
隻聽勞德諾道:“我問師父:‘長青子前輩後來報了此仇沒有?’師父道:‘比武輸招,其實也算不得是甚麼仇怨。何況那時候林遠圖早已成名多年,是武林中衆所欽服的前輩英雄,長青子卻是個剛出道的小道士。後生小子輸在前輩手下,又算得了甚麼?你師祖勸解了他一番,此事也不再提了。後來長青子在三十六歲上便即逝世,說不定心中放不開此事,以此郁郁而終。事隔數十年,餘滄海忽然率領群弟子一起練那辟邪劍法,那是甚麼緣故?德諾,你想那是甚麼緣故?’“我說:‘瞧着松風觀中衆人練劍情形,人人神色鄭重,難道餘觀主是要大舉去找福威镖局的晦氣,以報上代之仇?’師父點頭道:‘我也這麼想。長青子兇襟極狹,自視又高,輸在林遠圖劍底這件事,一定令他耿耿于懷,多半臨死時對餘滄海有甚麼遺命。林遠圖比長青子先死,餘滄海要報師仇,隻有去找林遠圖的兒子林仲雄,但不知如何,直挨到今日才動手。餘滄海城府甚深,謀定後動,這一次青城派與福威镖局可要有一場大鬥了。’“我問師父:‘你老人家看來,這場争鬥誰勝誰敗?’師父笑道:‘餘滄海的武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造詣已在長青子之上。林震南的功夫外人雖不知底細,卻多半及不上乃祖。一進一退,再加上青城派在暗而福威镖局在明,還沒動上手,福威镖局已輸了七成。倘若林震南事先得知訊息,邀得洛陽金刀王元霸相助,那麼還可鬥上一鬥。德諾,你想不想去瞧瞧熱鬧?’我自是欣然奉命。師父便教了我幾招青城派的得意劍法,以作防身之用。”陸大有道:“咦,師父怎地會使青城派劍法?啊,是了,當年長青子跟咱們祖師爺爺拆招,要用青城派劍法對付辟邪劍法,師父在旁邊都見到了。”
勞德諾道:“六師弟,師父他老人家武功的來曆,咱們做弟子的不必多加推測。師父又命我不可和衆同門說起,以免洩露了風聲。但小師妹畢竟機靈,卻給她探知訊息,纏着師父許她和我同行。我二人喬扮改裝,假作在福州城外賣酒,每日到福威镖局去察看動靜。别的沒看到,就看到林震南教他兒子林平之練劍。小師妹瞧得直搖頭,跟我說:‘這哪裡是辟邪劍法了?這是邪辟劍法,邪魔一到,這位林公子便得辟易遠避。’”在華山群弟子哄笑聲中,林平之滿臉通紅,羞愧得無地自容,尋思:“原來他二人早就到我局中來窺看多次,我們卻毫不知覺,也真算得無能。”
勞德諾續道:“我二人在福州城外耽不了幾天,青城派的弟子們就陸續到了。最先來的是方人智和于人豪二人。他二人每天到镖局中踹盤子,我和小師妹怕撞見他們,就沒再去。那一日也是真巧,這位林公子居然到我和師妹開設的大寶号來光顧,小師妹隻好送酒給他們喝了。當時我們還擔心是給他瞧破了,故意上門來點穿的,但跟他一搭上口,才知他是全然蒙在鼓裡。這纨褲弟子甚麼也不懂,跟白癡也差不了甚麼。便在那時,青城派中兩個最不成話的餘人彥和賈人達,也到我們大寶号來光顧……”
陸大有鼓掌道:“二師哥,你和小師妹開設的大寶号,當真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财源茂盛達三江。你們在福建可發了大财哪!”那少女笑道:“那還用說麼?二師哥早成了大财主,我托他大老闆的福,可也撈了不少油水。”衆人盡皆大笑。勞德諾笑道:“别瞧那林少镖頭武功稀松平常,給咱們小師妹做徒兒也還不配,倒是頗有骨氣。餘滄海那不成材的小兒了餘人彥瞎了眼睛,向小師妹動手動腳,口出調笑之言,那林公子居然伸手來抱打不平……”
林平之又是慚愧,又是憤怒,尋思:“原來青城派處心積慮,向我镖局動手,是為了報上代敗劍之辱。來到福州的其實遠不止方人智等四人。我殺不殺餘人彥,可說毫不相幹。”他心緒煩擾,勞德諾述說他如何殺死餘人彥,就沒怎麼聽進耳去,但聽得勞德諾一面說,衆人一面笑,顯是譏笑他武功甚低,所使招數全不成話。
隻聽勞德諾又道:“當天晚上,我和小師妹又上福威镖局去察看,隻見餘觀主率領了侯人英、洪人雄等十多個大弟子都已到了。我們怕給青城派的人發覺,站得遠遠的瞧熱鬧,眼見他們将局中的镖頭和趟子手一個個殺了,镖局派出去求援的衆镖頭,也都給他們治死了,一具具屍首都送了回來,下的手可也真狠毒。當時我想,青城派上代長青子和林遠圖比劍而敗,餘觀主要報此仇,隻須去和林震南父子比劍,勝了他們,也就是了,卻何以下手如此狠毒?那定是為了給餘人彥報仇。可是他們偏偏放過了林震南夫妻和林平之三人不殺,隻是将他們逼出镖局。林家三口和镖局人衆前腳出了镖局,餘觀主後腳就進去,大模大樣的往大廳正中太師椅上一坐,這福威镖局算是教他青城派給占了啦。”
陸大有道:“他青城派想接手開镖局了,餘滄海要做總镖頭!”衆人都是哈哈一笑。
勞德諾道:“林家三口喬裝改扮,青城派早就瞧在眼裡,方人智、于人豪、賈人達三人奉命追蹤擒拿。小師妹定要跟着去瞧熱鬧,于是我們兩個又跟在方人智他們後面。到了福州城南山裡的一家小飯鋪中,方人智、于人豪、賈人達三個露臉出來,将林家三口都擒住了。小師妹說:‘林公子所以殺餘人彥,是由我身上而起,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我極力勸阻,說道咱們一出手,必定傷了青城、華山兩家的和氣,何況餘觀主便在福州,我二人别要鬧個灰頭土臉。”陸大有道:“二師哥上了幾歲年紀,做事自然把細穩重,那豈不掃了小師妹的興緻?”
勞德諾笑道:“小師妹興緻勃勃,二師哥便要掃她的興,可也掃不掉。當下小師妹先到竈間中去,将那賈人達打得頭破皿流,哇哇大叫,引開了方于二人,她又繞到前面去救了林公子,放他逃生。”陸大有拍手道:“妙極,妙極!我知道啦,小師妹可不是為了救那姓林的小子。她心中卻另有一番用意。很好,很好。”那少女道:“我另有甚麼用意?你又來胡說八道。”陸大有道:“我為了青城派而挨師父的棍子,小師妹心中氣不過,因此去揍青城派的人,為我出氣,多謝啦……”說着站起身來,向那少女深深一揖。那少女噗哧一笑,還了一禮,笑道:“六猴兒師哥不用多禮。”那手拿算盤的人笑道:“小師妹揍青城弟子,确是為人出氣。是不是為你,那可大有研究。挨師父棍子的,不見得隻你六猴兒一個。”勞德諾笑道:“這一次六師弟說得對了,小師妹揍那賈人達,确是為了給六師弟出氣,日後師父問起來,她也是這麼說。”陸大有連連搖手,說道:“這……這個人情我可不敢領,别拉在我身上,教我再挨十下八下棍子。”那高個兒問道:“那方人智和于人豪沒追來嗎?”那少女道:“怎麼沒追?可是二師哥學過青城派的劍法,隻一招‘鴻飛冥冥’,便将他二人的長劍絞得飛上了天。隻可惜二師哥當時用黑布蒙上了臉,方于二人到這時也不知是敗在我華山派手下。”勞德諾道:“不知道最好,否則可又有老大一場風波。倘若隻憑真實功夫,我也未必鬥得過方于二人,隻是我突然使出青城派劍法來,攻的又是他們劍法中的破綻,他哥兒倆大吃一驚,就這麼着,咱們又占了一次上風。”
衆弟子紛紛議論,都說大師哥知道了這回事後,定然十分高興。
其時雨聲如酒豆一般,越下越大。隻見一副馄饨擔從雨中挑來,到得茶館屋檐下,歇下來躲雨。賣馄饨的老人笃笃笃敲着竹片,鍋中水氣熱騰騰的上冒。
華山群弟子早就餓了,見到馄饨擔,都臉現喜色。陸大有叫道:“喂,給咱們煮九碗馄饨,另加雞蛋。”那老人應道:“是!是!”揭開鍋蓋,将馄饨抛入熱湯中,過不多時,便煮好了五碗,熱烘烘的端了上來。
陸大有倒很守規矩,第一碗先給二師兄勞德諾,第二碗給三師兄梁發,以下依次奉給四師兄施戴子,五師兄高根明,第五碗本該他自己吃的,他端起放在那少女面前,說道:“小師妹,你先吃。”那少女一直和他說笑,叫他六猴兒,但見他端過馄饨,卻站了起來,說道:“多謝師哥。”林平之在旁偷眼相瞧,心想多半他們師門規矩甚嚴,平時雖可說笑,卻不能廢了長幼的規矩。勞德諾等都吃了起來,那少女卻等陸大有及其他幾個師兄都有了馄饨,這才同吃。梁發問道:“二師哥,你剛才說到餘觀主占了福威镖局,後來怎樣?”勞德諾道:“小師妹救了林少镖頭後,本想暗中掇着方人智他們,俟機再将林震南夫婦救出。我勸她說:餘人彥當日對你無禮,林少镖頭仗義出手,你感他的情,救他一命,已足以報答。青城派與福威镖局是上代結下的怨仇,咱們又何必插手?小師妹依了。當下咱二人又回到福州城,隻見十餘名青城弟子在福威镖局前前後後嚴密把守。
“這可就奇了。镖局中衆人早就一哄而散,連林震南夫婦也走了,青城派還忌憚甚麼?我和小師妹猜不透其中緣由,好奇心起,便想去查看。我們想青城弟子守得如此把細,夜裡進去可不太容易,傍晚時分,便在他們換班吃飯之時,閃進菜園子躲了起來。“一進镖局,隻見許多青城弟子到處翻箱倒箧,鑽牆挖壁,幾乎将偌大一座福威镖局從頭至尾都翻了一個身。镖局中自有不少來不及攜去的金銀财寶,但這些人找到後随手放在一旁,并不如何重視。我當時便想:他們是在找尋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那是甚麼呢?”
三四個華山弟子齊聲道:“辟邪劍法的劍譜!”勞德諾道:“不錯,我和小師妹也這麼想。瞧這模樣,顯然他們占了福威镖局之後,便即大抄而特抄。眼見他們忙得滿頭大汗,擺明了是勞而無功。”
陸大有問道:“後來他們抄到了沒有?”勞德諾道:“我和小師妹都想看個水落石出,但青城派這些人東找西抄,連茅廁也不放過,我和小師妹實在無處可躲,隻好溜走了。”五弟子高根明道:“二師哥,這次餘滄海親自出馬,你看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作?”
勞德諾道:“餘觀主的師父曾敗在林遠圖的辟邪劍下,到底林震南是不肖子孫,還是強爺勝祖,外人不知虛實。餘觀主如果單派幾名弟子來找回這個梁子,未免過于托大,他親自出馬,事先又督率衆弟子練劍,有備而發,倒也不算小題大作。不過我瞧他的神情,此番來到福州,報仇倒是次要,主旨卻是在得那部劍譜。”四弟子施戴子道:“二師哥,你在松風觀中見到他們齊練辟邪劍法,這路劍法既然會使了,又何必再去找尋這劍法的劍譜?說不定是找别的東西。”
勞德諾搖頭道:“不會。以餘觀主這等高人,除了武功秘訣之外,世上更有甚麼是他志在必得之物?後來在江西玉山,我和小師妹又見到他們一次。聽到餘觀主在查問從浙江、廣東各地趕去報訊的弟子,問他們有沒有找到那東西,神色焦慮,看來大家都沒找到。”
施戴子仍是不解,搔頭道:“他們明明會使這路劍法,又去找這劍譜作甚?真是奇哉怪也!”勞德諾道:“四弟你倒想想,林遠圖當年既能打敗長青子,劍法自是極高明的了。可是長青子當時記在心中而傳下來的辟邪劍法固然平平無奇,而餘觀主今日親眼目睹,林氏父子的武功更殊不足道。這中間一定有甚麼不對頭的了。”施戴子問道:“甚麼不對頭?”勞德諾道:“那自然是林家的辟邪劍法之中,另有一套訣竅,劍法招式雖然不過如此,威力卻極強大,這套訣竅,林震南就沒學到。”施戴子想了一會,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劍法口訣,都是師父親口傳授的。林遠圖死了幾十年啦,便是找到他的棺材,翻出他死屍來,也沒用了。”
勞德諾道:“本派的劍訣是師徒口傳,不落文字,别家别派的武功卻未必都這樣。”
施戴子道:“二師哥,我還是不明白。倘若在從前,他們要找辟邪劍法的秘訣是有道理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勝過辟邪劍法,自須明白其中的竅訣所在。可是眼下青城派将林震南夫婦都給捉了去,福威镖局總局分局,也一古腦兒給他們挑得一幹二淨,還有甚麼仇沒報?就算辟邪劍法之中真有秘訣,他們找了來又幹甚麼?”
勞德諾道:“四弟,青城派的武功,比之咱們五嶽劍派怎麼樣?”施戴子道:“我不知道。”過了一會,又道:“恐怕不及罷?”勞德諾道:“是了。恐怕有所不及。你想,餘觀主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豈不想在武林中揚眉吐氣,出人頭地?要是林家的确另有秘訣,能将招數平平的辟邪劍法變得威力奇大,那麼将這秘訣用在青城劍法之上,卻又如何?”旋戴子呆了半晌,突然伸掌在桌上大力一拍,站起身來,叫道:“這才明白了!原來餘滄海要青城劍法在武林之中無人能敵!”便在此時,隻聽得街上腳步聲響,有一群人奔來,落足輕捷,顯是武林中人。衆人轉頭向街外望去,隻見急雨之中有十餘人迅速過來。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奔近之時,看清楚原來是一群尼姑。當先的老尼姑身材甚高,在茶館前一站,大聲喝道:“令狐沖,出來!”勞德諾等一見此人,都認得這老尼姑道号定逸,是恒山白雲庵庵主,恒山派掌門定閑師太的師妹,不但在恒山派中威名甚盛,武林中也是誰都忌憚她三分,當即站起,一齊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勞德諾朗聲說道:“參見師叔。”定逸師太眼光在衆人臉上掠過,粗聲粗氣的叫道:“令狐沖躲到哪裡去啦?快給我滾出來。”聲音比男子漢還粗豪幾分。勞德諾道:“啟禀師叔,令狐師兄不在這兒。弟子等一直在此相候,他尚未到來。”
林平之尋思:“原來他們說了半天的大師哥名叫令狐沖。此人也真多事,不知怎地,卻又得罪這老尼姑了。”定逸目光在茶館中一掃,目光射到那少女臉上時,說道:“你是靈珊麼?怎地裝扮成這副怪相吓人?”那少女笑道:“有惡人要和我為難,隻好裝扮了避他一避。”
定逸哼了一聲,說道:“你華山派的門規越來越松了,你爹爹老是縱容弟子,在外面胡鬧,此間事情一了,我親自上華山來評這個理。”靈珊急道:“師叔,你可千萬别去。大師哥最近挨了爹爹三十下棍子,打得他路也走不動。你去跟爹爹一說,他又得挨六十棍,那不打死了他麼?”定逸道:“這畜生打死得愈早愈好。靈珊,你也來當面跟我撒謊!甚麼令狐沖路也走不動?他走不動路,怎地會将我的小徒兒擄了去?”她此言一出,華山群弟子盡皆失色。靈珊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忙道:“師叔,不會的!大師哥再膽大妄為,也決計不敢冒犯貴派的師姊。定是有人造謠,在師叔面前挑撥。”定逸大聲道:“你還要賴?儀光,泰山派的人跟你說甚麼來?”一個中年尼姑走上一步,說道:“泰山派的師兄們說,天松道長在衡陽城中,親眼見到令狐沖師兄,和儀琳師妹一起在一家酒樓上飲酒。那酒樓叫做麼回雁樓。儀琳師妹顯然是受了令狐沖師兄的挾持,不敢不飲,神情……神情甚是苦惱。跟他二人在一起飲酒的,還有那個……那個……無惡不作的田……田伯光。”定逸早已知道此事,此刻第二次聽到,仍是一般的暴怒,伸掌在桌上重重拍落,兩隻馄饨碗跳将起來,嗆啷啷數聲,在地下跌得粉碎。
華山群弟子個個神色十分尴尬。靈珊隻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顫聲道:“他們定是撒謊,又不然……又不然,是天松師叔看錯了人。”定逸大聲道:“泰山派天松道人是甚麼人,怎會看錯了人?又怎會胡說八道?令狐沖這畜生,居然去和田伯光這等惡徒為伍,堕落得還成甚麼樣子?你們師父就算護犢不理,我可不能輕饒。這萬裡獨行田伯光贻害江湖,老尼非為天下除此大害不可。隻是我得到訊息趕去時,田伯光和令狐沖卻已挾制了儀琳去啦!我……我……到處找他們不到……”她說到後來,聲音已甚為嘶啞,連連頓足,歎道:“唉,儀琳這孩子,儀琳這孩子!”華山派衆弟子心頭怦怦亂跳,均想:“大師哥拉了恒山派門下的尼姑到酒樓飲酒,敗壞出家人的清譽,已然大違門規,再和田伯光這等人交結,那更是糟之透頂了。”隔了良久,勞德諾才道:“師叔,隻怕令狐師兄和田伯光也隻是邂逅相遇,并無交結。令狐師兄這幾日喝得醺醺大醉,神智迷糊,醉人幹事,作不得準……”定逸怒道:“酒醉三分醒,這麼大一個人,連是非好歹也不分麼?”勞德諾道:“是,是!隻不知令狐師兄到了何處,師侄等急盼找到他,責以大義,先來向師叔磕頭謝罪,再行禀告我師父,重重責罰。”
定逸怒道:“我來替你們管師兄的嗎?”突然伸手,抓住了靈珊的手腕。靈珊腕上便如套上一個鐵箍,“啊”的一聲,驚叫出來,顫聲道:“師……師叔!”
定逸喝道:“你們華山派擄了我儀琳去。我也擄你們華山派一個女弟子作抵。你們把我儀琳放出來還我,我便也放了靈珊!”一轉身,拉了她便走。靈珊隻覺上半身一片酸麻,身不由主,跌跌撞撞的跟着她走到街上。
勞德諾和梁發同時搶上,攔在定逸師太面前。勞德諾躬身道:“師叔,我大師兄得罪了師叔,難怪師叔生氣。隻是這件事的确跟小師妹無關,還請師叔高擡貴手。”定逸喝道:“好,我就高擡貴手!”右臂擡起,橫掠了出去。勞德諾和梁發隻覺一股極強的勁風逼将過來,氣為之閉,身不由主的向後直飛了出去。勞德諾背脊撞在茶館對面一家店鋪的門闆之上,喀喇一聲,将門闆撞斷了兩塊。梁發卻向那馄饨擔飛了過去。眼見他勢将把馄饨擔撞翻,鍋中滾水濺得滿身都是,非受重傷不可。那賣馄饨的老人伸出左手,在梁發背上一托,梁發登時平平穩穩的站定。定逸師太回過頭來,向那賣馄饨的老人瞪了一眼,說道:“原來是你!”那老人笑道:“不錯,是我!師太的脾氣也忒大了些。”定逸道:“你管得着麼?”
便在此時,街頭有兩個人張着油紙雨傘,提着燈籠,快步奔來,叫道:“這位是恒山派的神尼麼?”
定逸道:“不敢,恒山定逸在此。尊駕是誰?”那二人奔到臨近,隻見他們手中所提燈籠上都寫着“劉府”兩個紅字。當先一人道:“晚輩奉敝業師之命,邀請定逸師伯和衆位師姊,同到敝處奉齋。晚輩未得衆位來到衡山的訊息,不曾出城遠迎,恕罪恕罪。”說着便躬身行禮。定逸道:“不須多禮。兩位是劉三爺的弟子嗎?”那人道:“是。晚輩向大年,這是我師弟米為義,向師伯請安。”說着和米為義二人又恭恭敬敬的行禮。定逸見向米二人執禮甚恭,說道:“好,我們正要到府上拜訪劉三爺。”
向大年向着梁發等道:“這幾位是?”梁發道:“在下華山派梁發。”向大年歡然道:“原來是華山派梁三哥,久慕英名,請各位同到敝舍。我師父囑咐我們到處迎接各路英雄好漢,實因來的人多,簡慢之極,得罪了朋友,各位請罷。”勞德諾走将過來,說道:“我們本想會齊大師哥後,同來向劉三師叔請安道賀。”向大年道:“這位想必是勞二哥了。我師父常日稱道華山派嶽師伯座下衆位師兄英雄了得,令狐師兄更是傑出的英才。令狐師兄既然未到,衆位先去也是一樣。”勞德諾心想:“小師妹給定逸師叔拉了去,看樣子是不肯放的了,我們隻有陪她一起去。”便道:“打擾了。”向大年道:“衆位勞步來到衡山,那是給我們臉上貼金,怎麼還說這些客氣話?請!請!”定逸指着那賣馄饨的人道:“這一位你也請麼?”向大年朝那老人瞧了一會,突然有悟,躬身道:“原來雁蕩山何師伯到了,真是失禮,請,請何師伯駕臨敝舍。”他猜到這賣馄饨的老人是浙南雁蕩山高手何三七。此人自幼以賣馄饨為生,學成武功後,仍是挑着副馄饨擔遊行江湖,這副馄饨擔可是他的标記。他雖一身武功,但自甘淡泊,以小本生意過活,武林中人說起來都是好生相敬。天下市巷中賣馄饨的何止千萬,但既賣馄饨而又是武林中人,那自是非何三七不可了。何三七哈哈一笑,說道:“正要打擾。”将桌上的馄饨碗收拾了。勞德諾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何前輩莫怪。”何三七笑道:“不怪,不怪。你們來光顧我馄饨,是我衣食父母,何怪之有?九碗馄饨,十文錢一碗,一共九十文。”說着伸出了左掌。勞德諾好生尴尬,不知何三七是否開玩笑。定逸道:“吃了馄饨就給錢啊,何三七又沒說請客。”何三七笑道:“是啊,小本生意,現銀交易,至親好友,賒欠免問。”勞德諾道:“是,是!”卻也不敢多給,數了九十文銅錢,雙手恭恭敬敬的奉上。何三七收了,轉身向定逸伸出手來,說道:“你打碎了我兩隻馄饨碗,兩隻調羹,一共十四文,賠來。”定逸一笑,道:“小氣鬼,連出家人也要訛詐。儀光,賠了給他。”儀光數了十四文,也是雙手奉上。何三七接過,丢入馄饨擔旁直豎的竹筒之中,挑起擔子,道:“去罷!”
向大年向茶博士道:“這裡的茶錢,回頭再算,都記在劉三爺帳上。”那茶博士笑道:“哈,是劉三爺的客人,哈,我們請也請不到,哈,還算甚麼茶錢?”
向大年将帶來的雨傘分給衆賓,當先領路。定逸拉着那華山派的少女靈珊,和何三七并肩而行。恒山派和華山派群弟子跟在後面。林平之心想:“我就遠遠的跟着,且看是否能混進劉正風的家裡。”眼見衆人轉過了街角,便即起身走到街角,見衆人向北行去,于是在大雨下挨着屋檐下走去。過了三條長街,隻見左首一座大宅,門口點着四盞大燈籠,十餘人手執火把,有的張着雨傘,正忙着迎客。定逸、何三七等一行人進去後,又有好多賓客從長街兩頭過來。
林平之大着膽子,走到門口。這時正有兩批江湖豪客由劉門弟子迎着進門,林平之一言不發的跟了進去。迎賓的隻道他也是賀客,笑臉迎人,道:“請進,奉茶。”踏進大廳,隻聽得人聲喧嘩,二百餘人分坐各處,分别談笑。林平之心中一定,尋思:“這裡這麼多人,誰也不會來留心我,隻須找到青城派的那些惡徒,便能查知我爹爹媽媽的所在了。”當下在廳角暗處一張小桌旁坐下,不久便有家丁送上清茶、面點、熱毛巾。
他放眼打量,見恒山群尼圍坐在左側一桌,華山群弟子圍坐在其旁另一桌,那少女靈珊也坐在那裡,看來定逸已放開了她。但定逸和何三七卻不在其内。林平之一桌一桌瞧過去,突然間心中一震,兇口熱皿上湧,隻見方人智、于人豪二人和一群人圍坐在兩張桌旁,顯然都是青城派的弟子,但他父親和母親卻不在其間,不知給他們囚禁在何處。林平之又悲又怒,又是擔心,深恐父母已遭了毒手,隻想坐到附近的座位去,偷聽他們說話,但轉念又想,好容易混到了這裡,倘若稍有輕舉妄動,給方人智他們瞧出了破綻,不但全功盡棄,且有殺身之禍。
正在這時,忽然門口一陣騷動,幾名青衣漢子擡着兩塊門闆,匆匆進來。門闆上卧着兩人,身上蓋着白布,布上都是鮮皿。廳上衆人一見,都搶近去看。聽得有人說道:“是泰山派的!”“泰山派的天松道人受了重傷,還有一個是誰?”“是泰山掌門天門道人的弟子,姓遲的,死了嗎?”“死了,你看這一刀從前兇砍到後背,那還不死?”
衆人喧擾聲中,一死一傷二人都擡了後廳,便有許多人跟着進去。廳上衆人紛紛議論:“天松道人是泰山派的好手,有誰這樣大膽,居然将他砍得重傷?”“能将天松道人砍傷,自然是武功比他更高的好手。藝高人膽大,便沒甚麼希奇!”大廳上衆人議論紛紛之中,向大年匆匆出來,走到華山群弟子圍坐的席上,向勞德諾道:“勞師兄,我師父有請。”勞德諾應道:“是!”站起身來,随着他走向内室,穿過一條長廊,來到一座花廳之中。隻見上首五張太師椅并列,四張倒是空的,隻有靠東一張上坐着一個身材魁梧的紅臉道人,勞德諾知道這五張太師椅是為五嶽劍派的五位掌門人而設,嵩山、恒山、華山、衡山四劍派掌門人都沒到,那紅臉道人是泰山派的掌門天門道人。兩旁坐者十九位武林前輩,恒山派定逸師太,青城派餘滄海,浙南雁蕩山何三七都在其内。下首主位坐着個身穿醬色繭綢袍子、矮矮胖胖、猶如财主模樣的中年人,正是主人劉正風。勞德諾先向主人劉正風行禮,再向天門道人拜倒,說道:“華山弟子勞德諾,叩見天門師伯。”
那天門道人滿臉煞氣,似是心中郁積着極大的憤怒要爆炸出來,左手在太師椅的靠手上重重一拍,喝道:“令狐沖呢?”他這一句話聲音極響,當真便如半空中打了個霹靂。大廳上衆人遠遠聽到他這聲暴喝,盡皆聳然動容。那少女靈珊驚道:“三師哥,他們又在找大師哥啦。”梁發點了點頭,并不說話,過了一會,低聲道:“大家定些!大廳上各路英雄畢集,别讓人小觑了我華山派。”林平之心想:“他們又在找令狐沖啦。這個令狐老兒,闖下的亂子也真不少。”
勞德諾被天門道人這一聲積怒凝氣的大喝震得耳中嗡嗡作響,在地下跪了片刻,才站起來,說道:“啟禀師伯,令狐師兄和晚輩一行人在衡陽分手,約定在衡山城相會,同到劉師叔府上來道賀。他今天如果不到,料想明日定會來了。”天門道人怒道:“他還敢來?他還敢來?令狐沖是你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總算是名門正派的人物。他居然去跟那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的采花大盜田伯光混在一起,到底幹甚麼了?”勞德諾道:“據弟子所知,大師哥和田伯光素不相識。大師哥平日就愛喝上三杯,多半不知對方便是田伯光,無意間跟他湊在一起喝酒了。”天門道人一頓足,站起身來,怒道:“你還在胡說八道,給令狐沖這狗崽子強辯。天松師弟,你……你說給他聽,你怎麼受的傷?令狐沖識不識得田伯光?”
兩塊門闆停在西首地下,一塊極上躺的是一具死屍,另一塊上卧着個長須道人,臉色慘白,胡須上染滿了鮮皿,低聲道:“今兒早上……我……我和遲師侄在衡陽……回雁……回雁樓頭,見到令狐沖……還有田伯光和一個小尼姑……”說到這裡,已喘不過氣來。劉正風道:“天松道兄,你不用再複述了,我将你剛才說過的話,跟他說便了。”轉頭向勞德諾道:“勞賢侄,你和令狐賢侄衆位同門遠道光臨,來向我道賀,我對嶽師兄和諸位賢侄的盛情感激之至。隻不知令狐賢侄如何跟田伯光那厮結識上了,咱們須得查明真相,倘若真是令狐賢侄的不是,咱們五嶽劍派本是一家,自當好好勸他一番才是……”
天門道人怒道:“甚麼好好勸他!清理門戶,取其首級!”劉正風道:“嶽師兄向來門規極嚴。在江湖上華山派向來是一等一的聲譽,隻是這次令狐賢侄卻也太過分了些。”天門道人怒道:“你還稱他‘賢侄’?賢,賢,賢,賢他個屁!”他一句話出口,便覺在定逸師太這女尼之前吐言不雅,未免有失自己一派大宗師的身分,但說也說了,已無法收回,“波”的一聲,怒氣沖沖的重重噓了口氣,坐入椅中。勞德諾道:“劉師叔,此事到底真相如何,還請師叔賜告。”劉正風道:“适才天松道兄說道:今日大清早,他和天門道兄的弟子遲百城賢侄上衡陽回雁樓喝酒,上得酒樓,便見到三個人坐在樓上大吃大喝。這三個人,便是淫賊田伯光,令狐師侄,以及定逸師太的高足儀琳小師父了。天松道兄一見,便覺十分礙眼,這三人他本來都不認得,隻是從服色之上,得知一個是華山派弟子,一個是恒山派弟子。定逸師太莫惱,儀琳師侄被人強迫,身不由主,那是顯而易見的。天松道兄說,那田伯光是個三十來歲的華服男子,也不知此人是誰,後來聽令狐師侄說道:‘田兄,你雖輕功獨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黴的華蓋運,輕功再高,卻也逃不了。’他既姓田,又說輕功獨步天下,自必是萬裡獨行田伯光了。天松道兄是個嫉惡如仇之人,他見這三人同桌共飲,自是心頭火起。”勞德諾應道:“是!”心想:“回雁樓頭,三人共飲,一個是惡名昭彰的淫賊,一個是出家的小尼姑,另一個卻是我們華山派大弟子,确是不倫不類之至。”
劉正風道:“他接着聽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獨往獨來,橫行天下,哪裡能顧忌得這麼多?這小尼姑嘛,反正咱們見也見到了,且讓她在這裡陪着便是……’”
劉正風說到這裡,勞德諾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天松道人,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劉正風登時會意,說道:“天松道兄重傷之餘,自沒說得這般清楚連貫,我給他補上一些,但大意不錯。天松道兄,是不是?”天松道:“正……正是,不錯,不……不錯!”劉正風道:“當時遲百城賢侄便忍耐不住,拍桌罵道:‘你是淫賊田伯光麼?武林中人人都要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拔出兵刃,上前動手,不幸竟給田伯光殺了。少年英雄,命喪奸人之手,實在可惜。天松道兄随即上前,他俠義為懷,殺賊心切,鬥了數百回合後,一不留神,竟給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兇口砍了一刀。其後令狐師侄卻仍和田伯光那淫賊一起坐着喝酒,未免有失我五嶽劍派結盟的義氣。天門道兄所以着惱,便是為此。”天門道人怒道:“甚麼五嶽結盟的義氣,哼,哼!咱們學武之人,這是非之際,總得分個明白,和這樣一個淫賊……這樣一個淫賊……”氣得臉如巽皿,似乎一叢長須中每一根都要豎将起來,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師父,弟子有事啟禀。”天門道人聽得是徒兒聲音,便道:“進來!甚麼事?”一個三十來歲、英氣勃勃的漢子走了進來,先向主人劉正風行了一禮,又向其餘衆前輩行禮,然後轉向天門道人說道:“師父,天柏師叔傳了訊息來,說道他率領本門弟子,在衡陽搜尋田伯光、令狐沖兩個淫賊,尚未見到蹤迹……”勞德諾聽他居然将自己大師哥也歸入“淫賊”之列,大感臉上無光,但大師哥确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甚麼法子?隻聽那泰山派弟子續道:“但在衡陽城外,卻發現了一具屍體,小腹上插着一柄長劍,那口劍是令狐沖那淫賊的……”天門道人急問:“死者是誰?”那人的眼光轉向餘滄海,說道:“是餘師叔門下的一位師兄,當時我們都不識得,這屍首搬到了衡山城裡之後,才有人識得,原來是羅人傑羅師兄……”餘滄海“啊”的一聲,站了起來,驚道:“是人傑?屍首呢?”隻聽得門外有人接口道:“在這裡。”餘滄海極沉得住氣,雖然乍聞噩耗,死者又是本門“英雄豪傑”四大弟子之一的羅人傑,卻仍然不動聲色,說道:“煩勞賢侄,将屍首擡了進來。”門外有人應道:“是!”兩個人擡着一塊門闆,走了進來。那兩人一個是衡山派弟子,一個是青城派弟子。隻見門闆上那屍體的腹部插着一柄利劍。這劍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長劍,留在體外的不足一尺,顯然劍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數,武林中倒還真少見。餘滄海喃喃的道:“令狐沖,哼,令狐沖,你……你好辣手。”那泰山派弟子說道:“天柏師叔派人帶了訊來,說道他還在搜查兩名淫賊,最好這裡的師伯、師叔們有一兩位前去相助。”定逸和餘滄海齊聲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