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玄都思緒飄散的時候,還真就有個如朝廷诰命夫人那般鳳冠霞帔的女子款款而至,看這女子年齡不大,也就二十出頭,身段婀娜,略施淡妝,發髻上别有各種金玉首飾,粉面含春,因為腳上穿了三寸高的重台履的緣故,不但顯得身材高挑,而且行走之間,腰肢晃動,俏臀搖擺,好似風擺荷葉。
這樣一個女子出現在這個地方,自然引得許多急色的男子蜂擁而上,不說一親芳澤,也要占些便宜才行,在“天樂桃源”之中,所有人都摘下了僞裝,什麼聖人定下的禮法,什麼道德規矩,都像朝廷的律例一般,變成了一張擦屁股都嫌硌得慌的廢紙。
不過這女子卻是有些本事,身形如一尾滑不留手的遊魚,在人群中靈動前行,許多登徒子覺得馬上就要摸到女子的時候,或是覺得可以把小娘子擁入懷中的時候,都被女子輕描淡寫地躲開。
李玄都瞥了一眼,沒有半分想要英雄救美的意圖,在“天樂桃源”中,就沒有哪個女子是簡單的,再單純的女子,進了這個染缸之後,也不單純了,既然敢穿得這般花哨出現在這裡,又不帶随從,那麼定是有所依仗。
隻是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這名女子卻是徑直朝着李玄都走來。
如今的李玄都換去了一身江湖人的短打扮,腳踩雲履,内着儒士長衫,手持折扇,因為漸入深秋,又在外頭添了一件玄色鶴氅,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江湖上的草莽人物,倒像是哪家出來的公子。
所謂鶴氅,起始于道門,又名“神仙道士衣”,最早的時候的确是以鶴羽織成的披風,又稱羽衣,不過到了前朝年間,為士大夫所鐘愛後,便不再是披風,而是逐漸演變為大袖、兩側開衩的直領罩衫,不緣邊,中間以帶子相系。這等衣物在尋常百姓人家并不常見,可在富貴人家卻是必備衣物。
李玄都在早年的時候并不喜歡穿着此類衣物,隻是與張白圭、張白月兄妹二人熟識之後,免不了要出入一些非富即貴的場所,為避免太過特立獨行,張白月便為李玄都置辦了幾身類似衣物,這件鶴氅就是其中之一,尤為彰顯身份。
見那女子走向李玄都,周圍的登徒子們頓時不再去占女子的便宜,因為在“天樂桃源”中有一個很直白的規矩:有主的幹糧不能碰。因為能到“天樂桃源”來找樂子的人,多數都是非富即貴,若是因為女子而上演争風吃醋的戲碼,便容易鬧出亂子,所以天樂宗在很久之前就定下了這個規矩,除非是梳攏的相好粉頭,其餘的女子,不管身份如何,都要講究一個先來後到,後來之人不得擅動。這條規矩傳承多年,也是所有來客都認可的一條規矩,就算有人敢于違背,那也得是藏老人這等級别的人物才行,周圍這些小魚小蝦還不敢如此。
李玄都見那女子走近之後,身形微微前傾,高高的重台履踏出一連串又細又密的小碎步,似是想要撲入他的懷中,便不着痕迹地向後退出一步,讓那女子剛好撲了個空。
女子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站穩之後,眼神幽怨,似是在埋怨李玄都的不解風情,妩媚天然。
不過在這份妩媚之下,卻是暗藏殺機。
李玄都看得分明,女子在靠近他的過程中,看似左右閃躲四面八方伸過來的祿山之爪,其實是用身體遮擋自己的動作,将一把匕首藏在大袖之中,如果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女子方才那個欲要撲入他懷中的動作,如果他沒有躲閃,接下來便是一把匕首隐秘地刺向他的心口。如果李玄都被這一刀刺中斃命,立刻就會被女子攙住,然後迅速離開此地,在周圍人看來,是他得了好大的一樁的豔福,殊不知色字頭上一把刀,有些美人是帶刺的,牝女宗的女子們早已經給出了最好的诠釋。
李玄都躲閃開來之後,面容平靜,作為一個老江湖,他見過太多類似的把戲,看似防不勝防,實則都是有迹可循。打個最簡單的比方:經過樹林時,為何有飛鳥盤旋不落?是因為林中有人。夏日夜晚行走于野外,為何不聞半聲蟲鳴?說明周圍有人潛伏。再有就是周圍人的表情動作,也能看出些許蛛絲馬迹,至于其他再多,就是玄而又玄的殺氣,不知要經過多少場生死搏殺,方才能換來一句金風未動蟬先覺的“有殺氣”,正因為如此,許多頂尖殺手刺客的必要功課就是學會隐匿自身的殺機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