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樓聞言不禁神色急變,瞧向仕進的眼神已滿是震驚與懷疑。聯系昨夜玄木令主所說之話,與現下情境相比較,一向精明的他馬上便猜到了仕進便是玄木令主。雖然他内心深處相信自己的判斷,但理智馬上推翻了自己的猜測。“玄木令主武功何等厲害,斷不會是面前這年紀輕輕的少年的!”
郭鐵瞧着仕進出面,眼睛不禁一亮,心道:“有兄弟出手,天大的事情也能擔下來了!嘿,歐陽先生的吩咐真是奇怪,似乎早就猜到了沙龍會現身一樣!”趙黑子卻目不轉睛的盯着仕進,暗道:“好熟悉的感覺啊!就跟師父一種氣質,不過師父更有氣勢一點!啊……莫非他是師父的親人?或者,就是師父的兒子?還是……”他胡思亂想着,卻始終沒有想過仕進便是他口中所說的師父。
仕進望着沙龍,嘴角忽地浮起一絲譏诮。他道:“莫非有人通知于你,說她出了什麼事?否則,隻差數月便滿三十五年之期,你又怎會按捺不住呢!”沙龍默然,顯然承認了仕進所言。仕進淡淡道:“方才有人偷襲她,那人武功差不了你多少。她身受重創,能否活命,就要看天意了!你須得有心理準備。”
沙龍臉色一白,披散開來的黑發無風自動,淩厲的氣勢頓時鋪天蓋地的彌漫開去,四周武功差一點之人被這股氣勢一壓,都踉跄着退開數丈。白樓等人也都呼吸一緊,神情無比的肅然。沙龍瞪着攔路衆人,沙啞着聲音道:“馬上給我讓開!”
仕進輕輕揮了揮手,道:“你們給他讓讓道吧!”面對沙龍所展現的如潮般的威勢,衆人雖感覺難受,卻尚能抗衡;但仕進這輕輕一句話,平平淡淡的擺了擺手,衆人俱是莫名其妙的退開幾步,讓出路來。他們隻覺一股柔力托着自己的腳步後退,但自己心裡卻無絲毫抗拒之意,仿佛是自己心甘情願讓道的。
待沙龍與仕進過去之後,衆人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既驚又詫,都不解自己為何會做出如此舉動來。圍在屠夫人身邊之人瞧着煞氣騰騰的沙龍大步而來,更見自己的長輩們都自動讓開了道,于是識趣的退到了一邊,隻有君子野與那侍女容姑還待在屠夫人身邊,但二人神色各是不同。
君子野瞪着沙龍,神情激動,似乎想質問這昔年名震天下的毒尊是否真是殺害自己師父的兇手。但瞧到沙龍那看似穩健,實則顫抖的步子,他心頭一動,歎了一口氣,退了一步。容姑盯着沙龍,神色間有些失望,心道:“爹爹說師祖當年如何的風liu倜傥,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糟老頭子罷了!”
雖然有些失落,但念及屠夫人的傷勢,容姑還是撲通一下跪在沙龍面前,急聲道:“師祖,您快些救救夫人吧!她快不行了!”沙龍奇怪的瞄了她一眼,暗想:“我何時收過徒弟?居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了個徒孫!”但他的心神馬上被屠夫人吸引過去,也不理會容姑,跨步越了過去。
屠夫人坐在一個裹了白布的蒲團上,背靠着大殿的大理石柱,雙目緊閉,臉色更是蒼白得可怕,先前那種凍青之色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沙龍蹲下身來,目不轉睛的盯着屠夫人,似乎想從她臉上瞧到些當年的痕迹。他顫抖着伸出手去,撫了一下屠夫人的臉龐,卻馬上像被火燙了一般的縮了回去,似乎生怕吵醒了她。
但沙龍馬上提起屠夫人之手,把在了她的脈門上,動作迅捷如電。良久,他的身子開始顫栗起來;他又飛快的執起屠夫人另一手,探起脈象來。任他如何的神通廣大,卻始終感覺不到有跳動的迹象。仕進瞧到沙龍迅速垮下來的神情,已是猜到了結果。他提起警惕,生防沙龍悲痛之下,會做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三十五年獨守空山,換來的原來是此等結果!報應啊!報應啊!哈哈哈……”沙龍抱起屠夫人,仰天大笑起來。笑聲越拔越高,每一刻都仿佛是至高點,但下一刻它又竄得更高,更尖銳,就如同冰冷尖利的長刺,狠狠的紮在衆人耳中,無比的寒凍,更是陣陣的疼痛,像是剜骨鑽髓一般。武功差一點的人都捂住了耳朵,像白樓等則是皺緊眉頭,說不出的難受,說不出的凄涼。
仕進低歎一聲,正想插入其中,打斷沙龍的笑聲。但那笑聲卻蓦地一轉,化為了哭泣。哭聲悲怆低沉,凄切無比。衆人剛松了一口氣,卻馬上心蕩神搖,竟忍不住想随他一同傷心落淚。白樓更是悲苦異常,臉色忽爾雪白,忽爾绯紅,身子也是瑟瑟發抖,似乎随時都會倒下來。他的弟子劉沖剛抹了一把紅紅的眼睛,瞥見白樓的情形,不禁靠近幾步,憂心忡忡的。
沙龍越哭越悲,雙眼的光芒也愈加的黯淡,挺拔的身子開始彎了。少了那一雙神光湛湛的眼睛,他整個人頓時像完全垮掉了一般,蒼老,頹喪。他為人率性而行,性情高傲,容不得半絲輕侮,極是容易走向偏激。他練的武功又是前人獨辟蹊徑而創,若是遇上情緒極度不穩定之時,便會出現散功的現象,需馬上閉關靜修,方能得保無恙。如今他大哭不休,分明是想借此散掉自己一身的功力,與女兒同歸黃土。
仕進并不知其中的關鍵,卻也覺沙龍若是如此悲痛不止,定會有損身子。他掃了一下在場之人,全都面有悲色,俱是被沙龍所感染。隻有普門和尚雙目緊閉,喃喃有詞,一臉的慈悲。
“這和尚果然是佛道高人,雖無半分武功,卻能緊守心關,抵禦外來心魔。着實可敬哪!”仕進想着,卻是縱聲起嘯。嘯聲輕柔和緩,衆人面前似乎出現了春日爛漫,草長莺飛的美景,心中悲苦之意開始慢慢消減,換之以開朗欣悅之情。但沙龍心喪若死,哭聲仍是不止不休。
嘯聲響得半晌,随即一轉,變得輕佻歡快的。出現在衆人腦海中的,卻是妻兒和悅,繞膝陪伴的天倫之樂。沙龍聽着嘯聲,忽地想起了當年與妻子女兒呆在柳家村的情景,當時屠夫人不過十歲左右,聰明伶俐,美麗動人,端是惹人喜愛,那一聲聲的爹爹更是喚得分外甜美。想着,沙龍嘴角微微扯動一下,似乎想笑一笑。但他馬上哭得更加悲切,卻是瞥見了懷中屠夫人那慘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