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明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多了幾分心思。
說實話……
醫學這個行業,大家并非看不起年輕人,隻是因為無論西醫還是中醫,都需要時間的沉澱來完成技術的升華。
年紀輕輕的不是沒有天才,身為晉省保健委員會專家組的成員,誰拿出來不是在這個行業跺一腳抖三抖的人?
李光明如此推崇一個年僅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大家說實話内心沒有一點想法顯然是不可能的!
甚至,大多數人對于這一次陳南入選保健委員會專家組都是存疑的,雖然田孟山力排衆議推薦,那些退休下去的老專家大力捧他,并不代表能服衆。
陳南同樣很清楚這個問題。
他自然知道,自己需要一次光輝的戰績來證明自己。
一時間,現場的氣氛有些微妙。
一些老牌專家看了陳南一眼以後,便轉過身去看着魯平方思考治療方案,而其他人見狀,則是有些猶豫。
因為衆人很清楚一件事兒,腦梗死後遺症的治療是有多麼困難,即便是把他們這群專家叫到一起來,也很難完美的解決這個問題。
在聽見李光明那一番話的時候,其實……一些人顯然已經萌生了甩鍋的想法!
沒錯,大量臨床研究資料發現,中風病的緻殘率、病死率及發病率,相對較高,而且80%的中風患者在發病後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功能障礙,其中以運動功能障礙最為常見。
魯平方的疾病雖然沒有錯過最新的治療期,但是大面積的腦梗死,帶來的後遺症是十分恐怖的,甚至這并不是康複醫學目前階段就能解決的問題!
所謂的腦梗死,真正的原因是在腦皿管堵塞以後,被其影響到的神經細胞會在完全缺皿缺氧後十幾秒,就發生電位變化,而二三十秒以後,大腦皮質就開始出現生物電活動消失,一分鐘左右以後,小腦以及延髓的生物電活動小時,直到皿流中斷五分鐘以後,神經細胞就會發生不可逆的損傷。
直到腦梗死的出現!
或許腦梗死并不是一個危及生命,讓患者突然緻死的疾病,但是卻是一個十分麻煩的疾病,因為大腦作為人體生命的中樞,他控制着人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神經反射。
當神經細胞壞死以後,會帶來類似語言障礙、智力障礙、半身不遂等情況。
這對于一個家庭和患者本身來說,是一個十分痛苦的事情。
魯平方常年抽煙喝酒成了習慣,頸動脈斑塊很多,且不穩定,這就容易形成腦梗。
魯振華看着病床上的老爺子,也是有些無奈。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其實不僅僅是因為孩子們對于患者的照顧方面。
而且包括了老人本身的情緒變化在内。
一個活生生的人,能走能跑,突然這樣癱在了床上,對于驕傲一輩子的魯平方而言,打擊太大了!
而且,魯平方作為曾經的晉省二把手還是經濟學專家,他多次參與了省内經濟改制,這一次國家新計劃的制定中,魯平方同樣在邀請行列。
這突如其來的腦梗,可以說将會徹底毀掉他的往後餘生。
同樣面臨打擊的還有魯家子孫後代。
魯振華現在正值壯年,年富力強的晉省公安領導,他很清楚老爺子在世會給這個家族帶來何等的影響。
如果老爺子從此一蹶不振倒下去了……後果不堪設想!
魯振華怎麼能不着急呢?
他現在已經處于一個關鍵的時期,老爺子這一次被邀請參會,意義非凡啊!
無論是對于國家、對于晉省,還是對于魯家而言,老爺子的狀态,太重要了!
這段時間,關于魯平方而舉辦的專家組會診,其實已經不是頭一次了。
前前後後,一個月内舉辦了三四次。
但是!
現在老人家的情況雖然有一點緩解,但是無濟于事。
就連魯平方自己都已經放棄了,此時的他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一言不發,似乎擺爛的倔老頭,無所謂的被一群專家擺弄……
一次次的治療,一次次的失望,他已經很難産生太多的希望和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隻是……
他同樣有些不甘心啊。
聽着衆人的聊天,魯平方索性轉開腦袋,不去理會。
魯振華看着老爺子這個模樣,苦笑一聲,他現在說實話也想開了,随意吧,如果能把父親的生活質量改善一下,能不能參會已經不重要了。
想到這裡,魯振華對着各位專家說道:
“各位專家,大家也不用有太大的壓力。”
“很抱歉,這連續一個月邀請大家過來三四次了,我也很清楚我父親的情況。”
“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讓老人家改善一下生活品質,就行了,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拜托了!”
魯振華對着衆人鞠了一躬。
說實話,雖然魯振華身為魯廳,但是卻依然不敢對這些專家太過嚣張放肆。
父親的疾病,讓他越來越意識到了一件事兒。
位高權重,才高八鬥,富可敵國,又能如何?
在疾病和生死面前,這些東西的分量,微不足道。
但是……這群專家們,确實可以幫助你逢兇化吉。
雖然看起來這些醫生都隻是科主任、院長,級别不高,但是……人家這個圈子,壓根看的就不是級别。
說句不好聽的,誰還沒救過幾個大領導啊?人家可都是那些大領導的座上賓。
這個時候,一個五十多歲的專家組女成員開口說道:
“魯廳,你也不用太過于絕望。”
“其實,老爺子的情況,并非沒有好轉的機會。”
“雖然說,神經細胞壞死以後,是不可逆的,修複難度對于當前科技水平而言是很難的,但是……”
“我從事神經科學和康複醫學多年,現在大量的實驗表明,雖然神經細胞的死亡不可逆轉,但是目前,《柳葉刀》和《世界神經科學期刊》上面提出了一個理論,在腦的可塑性理論基礎上提出的腦功能重組理論。”
“認為腦組織損傷後,大腦在結構和功能上可以通過重組來承擔已損失的功能。”
“這就是代償性的恢複。”
“其實可以嘗試一下的。”
魯振華看見一直不吭聲的杜秀春開口了,頓時眼睛一亮。
從衆多專家所站位置其實就能看出來杜秀春的學術地位,他和另外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最中間,其他人則是分布在兩人的身邊。
杜秀春是省内首屈一指的神經科學和康複醫學的專家。
果然,伴随杜秀春的話音落下,和她站在一起的另外一名白白淨淨略顯微胖的張建平開口了。
“嗯,杜主任說的很有道理,我也覺得可以嘗試!”
“或者說……我甚至覺得,剛才李主任說的針灸,并非是一種不可嘗試的手段!”
“上次在美國加州舉辦的腦功能重建可塑性理論的會議,我也參加了。”
聽見張建平的話,大家都忍不住挑眉一眼,有些羨慕。
上次的加州舉辦的會議,門檻很高!
國内被受邀參加的人員,隻有十人!
或者說,目前世界神經醫學學會國内中國籍成員,僅有十名!
張建平就是其一!
但是……張建平可是正兒八經的哈佛海龜博士,他怎麼會如此推崇針灸呢?
這是大家有些搞不懂的問題。
一時間,衆人紛紛看向了張建平。
張建平不以為然,淡淡的說到:“可塑性理論,在詹姆斯霍凱茵教授口中,是指大腦中樞神經系統可以對外界刺激信息的反應性質發生變化。”
“而功能重組理論,特質腦的功能定位域對可塑性變化的反應。”
“分為感覺功能重組和運動功能重組!”
“這是目前腦梗死治療與恢複的理論依據。”
“我後來聽完以後,琢磨了半天,現在的康複理療,其實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
“你們知道,在世界神經醫學巅峰論壇上,詹姆斯霍凱茵教授說了什麼嗎?”
衆人瞬間安靜了下來,看着張建平。
白白胖胖的張建平笑了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了句:
“詹姆斯教授說……中國的針灸,對于可塑性理論的重建,有着神奇的療效!”
“伱們當時不知道我有多尴尬!”
“那是國際巅峰論壇,詹姆斯霍凱茵教授是哈佛的終身教授,也是去年諾貝爾生物獎的獲得者。”
“我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麼哈佛大學這麼多年來對于中國針灸的推崇如此孜孜不倦了……”
“說來也慚愧,我是一名中國人,在哈佛一直上學,但是對于針灸并不了解,但是我上學期間,哈佛曾經邀請過21位國内針灸大師前往哈佛做講座,甚至被邀請當客座教授。”
“我當時一度認為哈佛如此廉價嗎?随随便便這麼多人都能來做講座了?”
“說起來……其實是源自我内心的不自信和自卑感,我一直覺得,西方是醫學的聖地,中國的傳統醫學上不了台面。”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錯了!”
“至少中國古代幾千年的中醫傳承,是源自于多少年來的臨床試驗的結果,他有着他獨特的魅力和領先世界很多年的臨床試驗。”
“所以,我贊成李光明教授的想法,可以用針灸或者推拿的手法嘗試。”
“針灸推拿對于感覺功能和運動功能的重建,是有理論依據的,也是有切實效果的!”
“目前,我正在和協和醫院神經内科主任胡教授合作進行這個領域的研究。”
張建平的這一番話,讓現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其實……
優越感這個東西,不少人都有,甚至可以說大多數人都有。
在臨床治療中,不少現代醫學領域的專家,内心都是有一些優越感的,覺得中醫難登大雅之堂!
但是……
誰能想到去年的諾獎獲得者,世界神經科學學會榮譽主席能說出針灸效果顯著的話。
說起來,大家内心都有些複雜。
而陳南則是不同,他有些激動!
他似乎能想到那樣一個巅峰論壇之上,一群外國人對于針灸推崇無比,這是屬于中醫的光芒,可笑且可悲的是……卻被西方率先拿出來證明。
不過,卻也讓陳南看見了一條新的道路,或許中醫藥的未來,可以是世界化的,全球化的!
針灸和推拿已經幫助打開了一個門縫,能否打開大門,就看實力了!
而此時,衆人聽見張建平的話,内心多少有些驚訝!
中醫?
針灸推拿?
行嗎?
不過,大家轉念一想,目前他們能想到的現代醫學的辦法,他們已經進行了嘗試了。
早期的時候,溶栓藥物鍊激酶、尿激酶,甚至是rt-PA等都嘗試過了!
抗凝藥物治療肝素華法林或者是奧紮格雷鈉也嘗試用過了!
降纖治療也用了,纖溶酶,蛇毒制劑,巴曲酶等效果也一般。
神經保護劑用了不知凡幾,抗皿小闆凝聚的藥物,都用了!
可以說,他們能想到的,最新指南上使用的那些手法都已經嘗試過了。
高壓氧和亞低溫護理……等等!
效果……隻能說一般!
所以現在……
他們已經沒有太多更好的辦法了。
剛才張建平的一番話,俨然讓衆人心念一動。
現在甩給中醫,雖然說有些不厚道,但是……似乎也是一個正确的選擇吧?
出不出問題,反正和我們沒有關系了。
你們中醫要是覺得能行,你們上啊!
“嗯,可以讓中醫試試!”
“對,針灸說不定能有不錯的效果的,可以嘗試一下。”
“李教授,你不是已經針灸過了嗎?效果也很一般啊……”
“我覺得可以試試……”
……
聽着幾人的讨論,決定權已經到了魯平方的兒子,魯振華身上。
魯振華走到陳南身邊,主動伸手:“陳教授是嗎?”
“您好,我是魯振華,老爺子的兒子。”
“還希望您能幫幫忙,拜托了!”
陳南看見魯振華如此謙遜的姿态,連忙伸手握住:“您好,魯廳。”
“我盡力!”
陳南沒有太多的言語,而是直接說了一句,我盡力!
他沒有推脫或者矯情甚至是邀功。
更沒有誇大其詞說一番話。
因為陳南很清楚一點,他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進入專家組,肯定會引起不少人的不滿,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而魯振華對自己的态度,也并非和其他因素有關系,雖然看起來對方對自己很尊重,但是一切是建立在自己能幫助對方救治老爺子的基礎之上。
如果他能救治魯平方,他必将會收獲魯振華一家人的感激。
想到這裡,陳南直接起身,對着李光明說道:“李主任,有針嗎?”
“老九針的鍉針,還有毫針,我都需要。”
李光明聞聲,連忙一喜:“有,我讓人送過來也行。”
“大家稍等片刻!”
這裡是晉省醫科大第一附屬醫院,作為一個西醫院,老九針真的不一定有。
李光明連忙打電話讓人送針。
而此時,陳南也繞過人群,走到了魯平方的身邊,他需要重新對其身體情況進行一個診斷。
針灸,絕非普适性,同樣需要辨證論治。
“您好,魯主任。”陳南對着魯平方打了個招呼:“麻煩您伸一下舌頭,我看一看。”
魯平方看了一眼陳南,沒有拒絕,但是卻也沒有說一句話,并不是他桀骜不馴對陳南有意見。
而是因為驕傲了一輩子的魯老爺子,對于自己目前說出話來含含糊糊,言語不清的情況,十分無奈且懊惱,索性便不開口了!
他張嘴的動作很難,伸出舌頭來以後,舌頭有點歪斜。
舌苔白膩且胖大,有明顯的齒痕。
陳南見狀,内心了然。
氣虛皿瘀,且有痰濁不化。
辯證倒也不難。
但是……針灸需要取穴,取穴不能如同開中藥一般,各行其道,各司其命。
針灸,不在針多,而在力專。
而鍉針更是如此!
鍉針,長三寸半,主按脈取氣。
需要的是精準取穴,配合其特有的手法,可以有補虛通絡的作用。
舌診之後,陳南開始蹲下身子,對魯平方把脈。
脈為經脈巡行之關口,左右寸關尺,各有所候,也各有所表。
陳南把手搭在手腕之上,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着魯平方體内脈率搏動。
脈沉細澀無力。
腦為清明之海,為六條陽經所彙聚之處。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周圍衆人的視線也逐漸在陳南身上彙聚。
對于這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衆人内心滿是好奇。
或者說,他們好奇的,還有中醫是否真正有效。
李光明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沒有對陳南進行任何建議,因為他既然推薦了陳南,就要以其為準。
相比之下,魯家之子,魯振華,内心卻多少有些忐忑和不安。
能否行之有效,直接關乎老爺子的身體情況。
魯振華内心有些許奢望,希望老爺子可以好轉。
周琴作為保監局的工作人員,說實話對于陳南的了解并不多。
陳南來回把脈六次。
每一次,他都有一些細微的感悟,對于患者身體的情況,也都有一些察變洞明。
這個時候,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
随後,一個年輕人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李院長,針送來了。”
來者不是其他人,是李光明的兒子,李纂。
李光明對着李纂豎起食指表示噓聲。
李纂連忙點頭,他很清楚,這個場合不是自己有資格參與或者出現的。
在場的衆人,哪個不是晉省挑梁頂柱的存在?
自己父親甚至在這群人裡面,都算不得頂尖,他又有什麼資格喧嘩呢?
李纂原本想要離開的,不過……視線透過人群的時候,他瞬間愣住了!
那個人影太過于熟悉了!
這不是陳南嗎?
他怎麼在這裡?
而且,他怎麼在給魯老爺子把脈啊?
一瞬間,各種疑惑出現在了李纂的心頭,他站在角落,一言不發,認真看去。
果然是他!
陳南……晉省保健專家組……這……
李纂突然内心産生了一個放肆的想法……難道……難道陳南是保監局的專家?
不會吧!
這個想法,把李纂自己都吓了一跳。
應該不可能吧?
李纂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有些震驚。
如果說上次的青年醫生培訓考核是年輕人中挑選出佼佼者,那麼衛健委的專家組含金量則是晉省最頂級的那一個小圈子。
這兩者的差距,十分懸殊,陳南……怎麼可能?
一瞬間,李纂内心震撼無比,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片刻之後,陳南站起身子。
魯振華連忙問道:“陳教授,怎麼樣了?”
陳南點頭:“有了一些想法。”
“但是……”
“說實話,中風後遺症矯治難度很高,需要的是一個比較長期的過程,第一次治療,效果可能并不會太好,期望……不要抱太大!”
魯振華聞聲,内心有些失落,不過還是牽強的笑了笑:“好……”
“沒事……”
陳南不會誇誇其談直接告訴對方有效,畢竟鍉針的效果,他自己也有些迷茫,雖然能捕捉到一些東西,但是終究隻有專業級的水平。
想到這裡,陳南活動雙手,決定開始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