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二字,于她而言,遙遠又陌生。
雪其實沒有什麼稀奇,淮市會下雪,桐城會下雪,費城也會下雪。
她對雪,從來沒有過多的喜愛和期盼,隻除了17歲那年。
那年,因為愛上霍靳西,她對每一天都是充滿期盼的。
偏偏他那麼忙,總是長時間地不回家,于是,她便一日比一日更期盼。
好不容易在大年三十那天見到他,短暫而匆忙的相會之後,她便匆匆躲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澡。
等她洗完澡,吹幹頭發換了身衣服要下樓時,卻正好看見同樣換了衣服要下樓的他。
他穿了大衣。
慕淺不由得微微一怔,眼中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失望的情緒來,“你……你還要出去?”
“嗯。”霍靳西擡眸看了她一眼,緩步走到她面前,低下頭來看她,“舍不得我?”
慕淺蓦地轉開臉去,心中有些酸澀。
她十幾天沒有見到他,今天好不容易見到,兩個人剛剛還親密相會過一輪,她原本以為留給他們的時間還很多,誰知道一轉身,他就又要走了。
她心中一時隻覺得委屈難言,漸漸地竟紅了眼眶。
舍不得是真舍不得,委屈也是真委屈。
可是這些話,她一句也說不出口。
霍靳西眼見她這個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随後卻還是用哄她的語氣說道:“之前就跟人約好了的,不去不行……我去去就回來。”
慕淺仍舊是低着頭轉開臉,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你不會回來的……”
她太知道他的習慣了,但凡這樣大半夜的出門,他就不會再回來了。
好一點的情況是當天不回來,多數情況下,他又會是幾天,甚至十幾天地不回來。
她原本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狀态,根本不該再有所期待。
慕淺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送他離開的心思,轉身就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原本趕着下樓也是為了見他,現在他要出去,她也沒有什麼必要再下去了。
她坐回到自己的書桌前,默默地趴在書桌上,越想越難過。
正在這時,她房間的門忽然被叩響了兩聲,慕淺心中蓦地一動,大概率猜到是誰,卻又覺得不敢相信。
直至霍靳西推門走進來,她才擡起頭,呆呆地凝眸看向他。
“既然你指控我說話不算話,那這次,我怎麼都要當一個誠信的人。”霍靳西倚在門口看着她,随後擡起手來看了看表,大概是覺得時間不太好估算,他皺了皺眉,随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天亮之前吧。天亮之前,我一定回來。”
慕淺臉上一熱。
他那麼忙,要走的時候,還要來給她許個諾,倒仿佛她成了蠻不講理的那個。
可是開心嗎?
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我走了?”霍靳西又看了她一眼。
這一回,她終于低低應了一聲:“嗯。”
她沒有再下樓,一直就待在自己的小房間裡,趴在窗戶上看着霍靳西下樓,看着他上車,再看着他的車子離開,難得的,竟然都是滿懷喜悅。
這天晚上,慕淺躺在床上始終也沒有睡着。
她就一直盯着窗戶,聽着外面的動靜。
他說天亮前會回來,那她就等。
她從兩點等到三點,從四點等到五點,從六點等到七點,始終也沒有等到霍靳西回來。
七點鐘,葉惜已經發了三條短信來催她。
兩個人原本約好了今天一起去遊樂場,可是現在,她已經全無心思。
他果然又食言了。
慕淺有些恨自己。
明知道對他的期待不該太多,可是她卻控制不住地越陷越深。
甚至這一次,她此時此刻這麼生氣,她也知道,過不了兩天,自己又會開始重新期待他。
她惱恨自己的軟弱,偏偏又無能為力。
慕淺起床,紅遮眼眶洗了臉,換了衣服出門。
年初一,天剛剛開始亮,整個城市都還是安靜,霍家也不例外。
慕淺默默地走出主樓,卻又忍不住朝停車場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還是沒有霍靳西的車。
她咬了咬牙,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好不容易走出大門口,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冰涼的空氣與寒風中,她的臉被凍得生疼,像要裂開一樣。
慕淺咬了咬牙,擦了擦眼淚,繼續往前走。
霍家老宅位于安靜的老街深處,人人都有私家車坐,所以沒人在意。
可是她沒有,所以她要步行兩條街,去主道上坐公交車。
她一路淚眼迷蒙,恍恍惚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到轉角處時,卻蓦地撞上了一個人。
她走得急,對面那人也走得急,慕淺一下子被撞得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就要倒下時,忽然被人攔腰抱住。
慕淺吓了一跳,然而還沒回過神來,忽然就被納入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一瞬間,她鼻尖一酸,眼淚再度湧上來,以至于她擡頭去看他時,隻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直至他伸出手來,為她抹去眼中的淚,眼前人的模樣才驟然清晰了起來。
是他,真的是他。
大概是熬夜的緣故,他的眼睛有些紅,鼻尖也有些紅,卻像是被凍的。
“怎麼?”霍靳西看着她,再度笑了起來,“我就晚了這麼一點點,你就生氣得要離家出走了?”
她嗓子發啞,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
天還沒有完全亮,街道兩邊樹蔭成冠,遮得天色更暗。
街上沒有車,也沒有人,天地之間,仿佛就剩了他們兩個。
霍靳西忽然就低下頭來,親了她。
他的唇很涼,可是吻下來的一瞬間,慕淺全身都暖了起來。
很久之後,她才低低開口:“你說過天亮前回來的……”
“嗯。”霍靳西微微呼出一口氣,道,“原本趕得及的,誰知道車子忽然壞在了路上……”
慕淺聽得一怔,擡眸看他。
車子壞在了路上,那他是……走過來的?
慕淺瞬間又想哭了。
車子壞了,他原本可以就近休息,或者坐在車子裡等救援,可是他這樣匆匆地徒步回來,是因為對她許下的承諾嗎?
她就這麼呆呆地看着他,想要問,卻又不好意思問。
“還生氣嗎?”霍靳西低下頭來問她。
慕淺低着頭,搖了搖頭。
“那還離家出走嗎?”霍靳西又問。
“我不是離家出走。”慕淺說,“我約了朋友去遊樂場……”
霍靳西不由得笑出聲來,“哦”了一聲之後,才又道:“那如果我要你對你朋友爽約,你答應不答應?”
慕淺聽了,一時有些為難,“我答應了她的……”
霍靳西聞言,微微呼出一口氣,似乎是有些失望的模樣。
可即便是他這樣看着慕淺,慕淺卻依舊是猶豫的眼神,并沒有要為他推掉約會的打算。
“真是個有原則的丫頭啊。”霍靳西伸出手來拉了她,“那走吧。”
“去哪兒?”慕淺吓了一跳。
“你不是要出去玩嗎?”霍靳西說,“送你去坐車。不過我回來的時候一輛出租車都沒看見,也不知道你要什麼時候才能打上車。”
慕淺默默地跟着他往前走,沒有告訴他這條街再走十分鐘,就有她要坐的公交車。
她看着霍靳西握着自己的那隻手,隻是默默地期盼,期盼着出租車能夠晚一點、再晚一點出現……
走出那條樹冠成蔭的街道,天地間依舊一片昏暗,卻有冰涼雪白,輕如絨毛的東西悄無聲息地飄到了慕淺的睫毛上。
下雪了。
大年初一的這一天,霍靳西牽着她的手走在空曠的街道上的這一刻,桐城終于迎來姗姗來遲的初雪。
霍靳西伸出手來,為她撥去眼睫上的雪花,又看了一眼她頭頂上零星的雪,低笑了一聲,道:“這雪再下大一點,我們就算是白頭到老了。”
慕淺的心忽然重重一跳,全身都開始失去力氣。
“你想不想跟我白頭到老,嗯?”霍靳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