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妮姑媽正在打着電話,看見瑪麗嬸嬸從客廳經過,手裡拿着咖啡壺。
“我待會兒給你們送下去。”溫妮姑媽拿着話筒對瑪麗嬸嬸說道。
“沒事,我自己拿下去,那對跳樓死的母女死狀有點慘,我怕茉莉在下面一個人待久了她會害怕。”
“好的。”
溫妮姑媽笑了笑,
繼續撥通下一個電話,同時在旁邊名冊上做着記錄。
她不清楚自己的侄子準備送什麼伴手禮,但現在,茵默萊斯家每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停下來沒事幹,畢竟那種壓抑的氛圍會讓人無比煎熬。
瑪麗嬸嬸端着咖啡壺回到地下室,
站在工作間門口,
她有些驚訝地看着莫莉女士正用針線縫補着屍體的面皮。
下針很快,沒有什麼猶豫,一切都顯得自然且從容。
“你真的讓我吃了一驚。”
莫莉女士聽到瑪麗嬸嬸的話,露出微笑,道:
“隻是想着她們死得那麼可憐,就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了,我這樣正常麼,夫人?”
“我說過了,喊我瑪麗就可以了。你這樣挺正常的,其實大部分人對自己親人的遺體都不會感到恐懼。”
“可她們并不是我的親人。”
“可憐也是一種情緒羁絆吧。”
瑪麗嬸嬸歎了口氣,在旁邊另一張圓凳上坐下。
西索和他母親好處理一些,西索服毒死的,隻需要上妝即可;
西索的母親上吊死的,妝需要濃一些,頸部位置的骨折可以用衣服做遮蔽,然後在後頸處的用訂書機釘把皮質緊繃起來,這樣躺在棺材裡時可以顯得正常。
明日就是哀悼會,所以預留的時間并不多,再加上還是四具遺體一起來,哪怕有莫莉這個助手在,也還是得格外抓緊。
另外就是,跳樓死去的母女,臉部受損比較嚴重,需要重新進行填充以及外皮的縫合。
瑪麗嬸嬸也拿起針線,對莫莉女士道:
“莫莉,你那邊豬皮還有的剩麼?”
“這裡。”莫莉女士把那個盤子遞過來。
“你都沒怎麼用?”瑪麗嬸嬸掃了一眼盤子,又好奇地站起身看着已經被莫莉修複了大半的臉。
“隻需要保持臉部正常不就可以了麼,我從她身上其他部分取了皮來用。”
“這不太合适。”
“不合适麼?”莫莉女士疑惑道,“我覺得,我要是她們的話,我甯願選擇用自己身上其他部位的皮縫合在自己臉上也不會選擇豬皮。”
瑪麗嬸嬸忽然覺得莫莉女士的話很有道理,因為換位思考,她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不過,
過了一會兒後,
瑪麗嬸嬸還是開口道:
“親屬會不喜歡的,如果他們知道了的話。”
“好,我明白了。”
瑪麗嬸嬸看着自己面前這位正在被自己做着修複的女孩兒,歎了口氣,道:
“有些時候,真的會很無奈。”
莫莉女士端起咖啡杯,一飲而盡;
然後一邊拉扯着針線一邊道:
“夫人……”
“叫我瑪麗。”
“瑪麗,生活有時候就像榴蓮蛋糕,可能也就是聞起來糟。”
瑪麗嬸嬸以為莫莉隻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也就對應地調侃道:
“可我對榴蓮過敏。”
……
“棺材可以選擇并排放,丈夫的在這裡,妻子的在這裡,母親的在這裡,小女孩的……就放中間吧。”梅森做着布置,羅恩站在旁邊點頭。
“桌子,椅子,都擺開一點,讓客人坐的位置不用安排在裡面,全都放到院子裡去,這樣内部空間能顯得更大一些。”
“酒水方面,稍後那邊會送來,都是不錯的酒。”
“餐品的話,就由我的侄子卡倫來做。”
“您安排得很好,先生。”羅恩說道。
梅森往後退了幾步,
對着一樓客廳停屍台的位置,鞠了一躬;
羅恩好奇道:“先生,棺材還沒擺上來呢。”
“等棺材擺上來了再鞠躬,我會覺得惡心。”
“不至于吧,先生,雖然死狀慘了些,但死狀更慘的我們又不是沒……”
“羅恩,我是惡心我自己。”
羅恩不說話了。
梅森打開一樓窗戶的紗簾,看見院子外面依舊聚集着的人群。
“他們很整齊,從中午我回來開始到現在,一直很整齊,你瞧瞧現在,他們是在做什麼,在練習喊口号麼?”
“是的,先生。”羅恩點了點頭,“他們确實是在練習喊口号,我覺得應該是為明天準備的。”
“不過應該要撤走了,記者們的車已經離開了。”
梅森取出一根煙,遞給羅恩一根;
羅恩拿出火機,幫梅森和自己都點上。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明天在哀悼會裡再布置把雙管獵槍,等到哀悼會開始時,我就端着槍走出來。”
“哦,先生,您這樣可不地道。”
“是麼……”
“得兩把雙管獵槍,否則我用什麼。”
“對,兩把。”
梅森指了指一個方向:“你明天端着槍從那裡出來,我呢,端着槍從門口進來,到時候我們就這樣砰砰砰!!!”
“是的,是的,最好在門口提前做好一個鐵絲網,攔住他們。”
“對,就是這樣。”
夾着煙的梅森,情緒忽然低落了下來,羅恩也是一樣。
兩個大男人面對面地在空曠的哀悼會場站着;
“羅恩,去外面看看送酒水的車到了沒有。”
“好的,先生。”
院子裡,
坐在椅子上的阿爾弗雷德翹着腿;
先前外面有幾名女記者還特意朝着他這邊拍了幾張照片。
羅恩走了出來,看了看外面沒有酒水車的影子,停下來,看向阿爾弗雷德,問道:
“嘿,夥計,我一直覺得你這身工裝很好看,在哪家店買的?”
“萊茵街的精品成衣店。”阿爾弗雷德回答道。
那是皮亞傑與西莫爾太太住的街區,已經不能叫富人區了,得叫“貴人區”。
羅恩聽到這話,馬上笑道;
“對,我經常在那裡買衣服,其他地方服裝店裡的衣服沒有那股子的味道。”
“的确。”阿爾弗雷德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我這件是瑞藍王室那位親王殿下去年在貝爾溫市礦工區慰問時為了親民特意設計出來的工裝同款。”
瑞藍是有王室的,但很多時候隻是吉祥物,時不時地還會為瑞藍國民提供各種花邊新聞豐富國民業餘生活。
“夥計,你不應該當搬屍工,你可以去當業務員,那樣提成更高。”羅恩建議道。
阿爾弗雷德笑了笑,
拉低了些自己的帽檐遮擋已經出來的月光,
道;
“可是我更喜歡和屍體接觸,不同的屍體可以給我不同的觸感,我挺喜歡這個工作的。”
“嘶……”
聽到這話,老搬屍工羅恩都不禁起了些雞皮疙瘩。
“米娜小姐他們放學回來了,我去迎一下,以免他們被外頭還沒褪去的鬣狗給吓到了。”
“好的。”
阿爾弗雷德輕輕伸了個懶腰,
擡頭看向斜後方的三樓窗台,
那裡坐着一道年輕的身影。
……
“外頭的人終于走了。”卡倫一邊說着一邊剝着橘子。
普洱則喝了口紅茶,然後開始品嘗起擺在它面前的這碗鯉魚焙面。
“味道很好,不過我感覺這道菜應該能做得更好。”
“因為我們一家人不全都是貓,我給你做完了後還得給全家人準備晚餐。”
“這次就原諒你了,看在新菜式的面子上。”
“呵呵。”
卡倫将橘子皮丢入餐桌旁的垃圾桶裡,然後走到二樓,在樓梯拐角處搖動了繩子,清脆的鈴铛聲随即響起。
本來家裡是沒這個東西的,是卡倫自己的布置。
每次做好正餐,搖動鈴铛等着家人們聚集過來準備進食時,總能給自己一種儀式感上的滿足。
開飯了。
從學校回來的米娜、倫特以及克麗絲并不知道家裡今天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可以感受的出來,大人們今天的情緒普遍不高,所以原本喜歡在飯桌邊分享學校趣事的他們,今天也識趣地很沉默。
狄斯依舊坐在主座,目光掃過家裡人的面龐,開口道:
“享用食物時,需要盡可能地熱情與歡快,這是對準備食物人的最基本尊重。”
所有人都拿起叉子,開始吃飯。
狄斯又是第一個吃完,離桌。
等狄斯離開後,梅森叔叔對所有人說道:
“米娜、克麗絲、倫特,明天請假留家裡幫忙,除了瑪麗與莫莉,其餘人今晚都早點休息,明天四點就上工。”
飯後,
除了瑪麗嬸嬸要和莫莉女士熬夜趕工外,其餘人都很早地休息了。
卡倫洗了澡,走回卧室。
“哥哥,家裡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和你沒什麼關系,不要多想,早點睡。”
“嗯,哥哥你也早點睡。”
卡倫在書桌前坐下,把那本《秩序之光》再次拿出來,重新翻看。
這一次,他沒有跳頁,而是認真地從最開始神話叙事一直往後看。
等時鐘過了十二點,卡倫默默地收起書,頗有些意猶未盡。
這閱讀的氛圍感和代入感,和昨日簡直不能比。
上床,
熄燈,
卡倫默默地看向窗外,
你們期待明天,
我期待的,
是明晚。
……
三點半,
茵默萊斯家裡的燈已經都亮起了。
羅恩與阿爾弗雷德将一家四口的遺體裝進棺材,從地下室推出來,在哀悼會場擺放好。
而這時,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嘴裡叼着一根煙的梅森叔叔罵了聲:“呵,這麼早。”
米娜去打開了門:“羅特叔叔。”
門口站着的,是羅特一家人,甚至連莎拉的奶奶,也被自己兒媳婦和孫女攙扶着來到了這裡。
這個點,外面非常的冷;
羅特一邊搓着手一邊小心翼翼地對裡面的梅森問道:
“請問,我現在能來看看,看看西索麼?”
“好的,請進。”
梅森叔叔馬上擡手示意那邊把音樂放起來。
随後,
他,阿爾弗雷德以及羅恩站在兩側,示意羅特一家可以進來哀悼了。
哀悼的時間并不算長,隻是在每個棺材前都看了一下,這一家人就又重新聚集到了門口。
梅森叔叔主動上前詢問道:“我開車送你們回家吧?”
“不不不,你們今天忙,就不麻煩了。”
羅特看起來老了很多,目光裡,也沒有那種光澤。
這時,羅特的老母親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上面包着黑紗,遞給梅森。
這是奠金。
梅森搖頭道:“喪葬費已經有人付過了,奠金也沒有可收的人。”
一家人全死了,誰來收奠金?
老奶奶堅持道:“不多,就一點心意,辦喪事用的。”
梅森叔叔禮貌微笑道:“老夫人,喪葬費已經有人付過了。”
老奶奶卻很執拗地将信封硬塞到梅森口袋裡,
嘴唇顫了顫,
咬出幾個詞:
“他們的錢……髒。”
梅森叔叔的臉色當即變紅了,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氣。
羅特将自己老母親拉回來,示意自己妻子先帶着自己母親出去,他主動上前對梅森道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