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本來是要來制止監國在嚴州亂來的,尤其是他們聽說監國在嚴州搞的民怨沸騰,士紳哀嚎後,都覺得監國在胡來。
士紳乃朝廷之根本,必須得優待,怎麼能對士紳下手,那不成了闖賊?
當初闖賊靠着闖王來了不納糧這句口号,席卷天下,打入北京,但後來因為逼贓拷饷而引的士紳一齊抗拒,甚至把降了的吳三桂逼反了,引清軍入關,把李自成剛到位的皇位給搶了去,這不是前車之鑒嗎?
逼急了士紳都投鞑虜怎麼辦?
可誰知道監國一來就抛下這麼沉重的一個問題。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了。
大明這些問題,确實把大明的根子都腐朽了,沒有李自成沒有建州女真,也會有其它人來把大明推翻。
大明不是被闖賊、女真搞潰的,根本就是爛于自己,闖賊鞑虜不過是扯下大明的摭羞布,把一切暴露出來而已。
知府衙門裡,一片寂靜。
這問題雖然早就存在,可抛出來,仍是有些無解。
其實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隻是牽涉過廣,可以說必須得涉及大明制度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内閣大學士,也不敢說有這樣的魄力啊。
想想張居正,當年權勢多大,他推行的一條鞭法,其實也不是由上而下的改革,而是許多地方政府,經過多年的摸索,早已經開始試行的一些方法,張居正把各地的這些試行政策拿來總結、改善、推廣。
但一條鞭法推行的并不順利,甚至張居正死後被清算這麼慘,不也還是因這些事,哪個當官的不得想想這個。
誰願意最後落的如此下場?
再者說了,這改革改革,最後反倒削了自己利益,也沒幾個當官的有這魄力啊。
所以沒幾個人願意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今天朱以海說,再不改革就要亡國亡天下了。
何騰蛟站出來了。
“殿下,臣以為舊制積弊已久,确需要改革以适應形勢,但就如一個久病之人,身體太虛弱了,此時用虎狼之藥,這不是救人,而是害命也。
“臣在行在聽聞殿下在嚴州清查賬簿,令官吏們負責填補虧空,甚至倒查二十年,臣認為萬萬不可。各地虧空之事,也并不全是官吏貪污,而且就算有官吏貪污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貪了。”
“虧空原由多樣,現在都把責任加在官吏身上,這不合理。再者,對那些有逃稅欠繳的士紳,如此重罰,這豈不是要把他們官逼民反?”
“殿下,士紳是國朝根基,不可自砍梁柱啊。”
“請殿下三思,收回成命!”
陳盟等也緊跟着請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沉默了一會。
“嚴州府的情況特殊,孤以此為典型,故從嚴從重,其餘各地隻要自糾自查,及時填補虧空,退還侵占官田軍屯等地,那麼孤可以不加懲罰銀、罰息。”
“但嚴州府這些,不可能再朝令夕改,這也是他們罪有應得。孤已經是從輕發落了,否則,都逃不過一個問斬抄家的下場。”
這殺氣騰騰的正面硬剛,讓大學士們有些不适應。
但朱以海确實寸步不讓。
要想開個窗,你得先說要拆房,然後最終他才會同意開個窗。
陳盟再次請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瞧着陳盟,“陳卿今年多大?”
“臣明年便是花甲之年。”
“哦,我記得陳卿好像是萬曆四十年舉人,後來兩試不第,出任新安教谕,天啟二年再應試中進士,選庶吉士,任翰林院檢讨,崇祯元年升任國子監司業,正六品官,典試南畿,獲罪罷居南京。
南京立國,起經筳講讀、吏部左侍郎,南都亡,在杭州還落發為僧,後還歸紹興嵊縣,孤監國後,出山相助,對吧?”
陳盟點頭。
他做官的資曆其實一般,雖然跟阮大铖、方逢年等年紀相當,但在崇祯朝也隻做到了正六品而已,在弘光朝算是鍍了下金做了吏部侍郎,朱以海創業之初,他來投奔,于是特拜他入閣襄贊。
但他在内閣也沒辦出幾件實事,卻跟方逢年唱和,攻擊首輔宋之普。
現在又不能領會監國旨意,關鍵時候還唱反調,那這樣的閣臣留着就沒有半點意義了。
“陳卿,時局危難,内困外患,這個時候裝睡有何用?必須抒緩民困,祖宗制度,已經用了二百多年了,天下形勢也是天翻地覆,該改就得改。”
“再不改就亡國亡天下了,所以必須背水一戰。”
“陳卿怕被士紳罵,怕擔責,那卿便回去繼續出家當和尚,繼續念經求佛,看能不能救世,能不能再裝睡下去。”
陳盟被朱以海如此指責,也無臉再留在朝堂。
當即隻得跪拜請辭。
朱以海也很不客氣的直接就同意了,一點場面都不給留,沒必要假意挽留,現在需要的就是效率而不是假客套。
“請許臣歸。”
“授卿國子監祭酒,負責在紹興重建國子監吧。”
陳盟猶豫了下,領旨,然後朱以海擺手,陳盟狼狽退下,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在這裡議事了。
朱以海稱監國以來,先後拜了十四位内閣大學士,但已經連罷方逢年和陳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