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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上

新宋 潇騰 3853 2023-04-12 01:01

  “越豈是不知朝廷财用不足而妄啟邊釁者?相公為朝廷理财,其中難處,越焉能不知?凡官府取之于百姓者,無論是何種名目,皆不可輕易增加。何者?蓋為後世計也。凡斂财之名目,增時容易去時難。今世百姓之所以困苦者,并非朝廷行一時之暴政而橫征暴斂,實是自唐、五代以後,數百年間種種苛稅慢慢累加之故。相公理财,抑開源而重節流,是深知此弊,而不忍苦萬民也。然陝西戰事一開,所耗錢糧億萬,朝廷财用捉襟見肘,便成必然之事。”石越動容的說着,态度十分的懇切。司馬光亦頻頻點頭,歎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但是百姓更有百姓的難處。朝廷财用再拮據,亦隻是一時,但利源一開,百姓之苦卻是代代相傳,無止無休。”

  “正如相公所說。故此越亦深知,陝西與西夏的每次戰争,功勞除了浴皿奮戰的将士,便是政事堂諸公。在國家财用如此拮據之時,連打數場大仗,而百姓不曾加賦,軍費不曾虧欠,此真蕭何不能過也。”石越再次恰到好處地拍了一下司馬光的馬屁,“雖則越以為對西夏有不得不戰之勢,但若無相公在内調度支持,越隻恐真成誤國之臣矣。”

  司馬光聽到石越的贊譽,心中自是十分舒服。但似他這種方正君子,并非一兩句話就可以讓他飄飄然的。隻不過石越既然如此表态,他便再有原則,也不能不略略緩和一下态度。“前事已矣,無論是對是錯,都不必再多提。國庫雖然耗費不少,但打了大勝仗,于國家朝廷總是好事。況且開戰之事,歸根結底,畢竟還是皇上的诏旨、樞府的命令,并非子明自專得了的。子明節度諸将,運籌帷幄,功亦不可沒。清議中有指子明擅開邊釁者,其實亦是偏激之辭。那種狂生之語,子明切不可太放在心中。眼下最要緊之事,畢竟還是接下來對西夏之方略。”他的話中隐含之意,其實還是對石越輕啟戰端不以為然。隻是态度溫和許多,而且明确表示赢了就好,以前的事情就不再計較了。

  石越倒也不曾指望能讓司馬光完全支持自己那本來就有點冒險的行為。有這樣的表态,他已經十分知足。當下微微一笑,道:“朝野清議,無論說什麼,都是應當的。身居高位者,食朝廷之俸祿,受皇上之重托,寄百姓之厚望,凡謀事自當盡量謹慎周全。且理當受清議批評。清議之批評,雖然未必盡能公允,然亦不足深怪。不過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而已。”

  對石越的态度,司馬光頗覺意外,忍不住贊道:“子明兇懷,讓人佩服。”

  石越笑道:“此不過理所當然之事。若是清議盡能周詳公允,朝廷何不請其入政事堂柄政,要我輩何用?況且天下之人,上至宰相,下至販夫走卒,誰又能說自己平生之見識,決無錯誤疏忽?若是因為有錯誤疏忽便不能評議朝政,則天下之人,再無一人可以評議朝政者。清議固然有當與不當,然最終定其取舍者,在公卿爾。朝廷公卿,須當有容人之雅量,否則,竊以為不配着朱紫。”

  司馬光望着石越,點頭道:“此言得矣。魏征言事,未必事事對,而唐太宗能容魏征,故有貞觀之治。若我大宋,人君能容谏臣,而百官能容清議,則貞觀不足道也。若以桑山長之言,實則士民評議朝政,是理所當然……”

  石越畢竟沒有讀過《天命有司》,當下隻是含笑望着司馬光。宋朝本來就有不錯的言論環境,而自從石越有意識的鼓吹言論出版之自由,報紙刊物之興起,朝廷清議力量漸漸增強以後,雖然還有極少部分士大夫對開放輿論依然不以為然,甚至也有偏激的主張控制輿論的官員存在,但是宋朝絕大部分士大夫都開始漸漸接受言論自由之思想,畢竟這種思想的流行,對于士大夫階層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盡管官員們不可避免的要受到自由言論的困擾,但是對士大夫這個階層整體而言,他們卻永遠是話語權的掌握者。程颢甚至寫了一篇流傳甚廣的文章,從上古到孔子,從先秦到五代,列舉了許多的曆史事實進行正反兩面地分析,詳細地闡述了言論自由的必要性、正确性。因此,對于司馬光的這番話,石越并沒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但接下來司馬光的話,卻讓石越大吃一驚。“……然則,《白水潭藏書總目》将子明的七書與《三代之治》列入經部,某以為還是孟浪了些……”

  “什麼?!”石越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司馬光,一臉的震驚。

  司馬光望着石越這副神色,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問道:“難道子明竟不知道此事?”

  “編撰《白水潭藏書總目》之事,伯淳先生與蘇子由、唐毅夫都曾寫信與我提過。但相公所說,卻未免、未免……”饒是石越已見多識廣,但這次還是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白水潭藏書總目》确是自《崇文總目》後一大盛事。其編修體例多有創新之舉,将《尚書》、《樂經》歸于子部、創格物之部,皆顯示編者之見識。平心而論,既便将子明的七書與《三代之治》列入經部,亦并非沒有道理。”司馬光既是大臣,亦是當時頂尖的學者,他的話,自然相當有說服力,“《白水潭藏書總目》所錄之書多出《崇文總目》近三千部。子明可知道這三千部書,多是什麼書麼?”

  “這……我卻是不知。”

  “這多出來的書目。其約二千部,是前代已有之書,《崇文總目》漏錄,而《白水潭藏書總目》有錄;另約一千部,卻是《崇文總目》以後出現的新書……”

  “新書?!”石越再次感到震驚了。一千部新書!這是什麼樣的概念?《崇文總目》是宋仁宗時編撰的,距今不過隻有幾十年而已!當時著書,遠不如後世之濫,在短短幾十年内出現約千部新書,絕對是個駭人聽聞的數字,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正是。”司馬光十分理解石越的心情,因為他自己最初知道這個情況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震憾。“約二千部的舊書之中,約有一半以上,可以歸于子明你所創建之格物學,這些書本來為儒者所不采,散落各處,多半隻餘斷卷殘章,其得到重視,為目錄書收錄,是子明之功。而約千部新書當中,其中四成是儒學、道學以及佛經、道藏,一成是新譯塞夷之書,另有五成,全是格物學之著作。其卷數雖然不多,然以書目而言,卻甚是可觀。所有此類之書,以及格物之學漸為學者所重視,此皆子明七書開創之功。故此,平心而論,七學列于經部,并不為過。至于《三代之治》,其言合聖人之心,二程皆以為可代《尚書》,入經部亦是衆望所歸。”

  石越的思緒終于漸漸清晰。聽到司馬光的贊譽,石越亦不由十分的自得。這種榮譽是許多人孜孜以求的。而格物學方面衆多著作的誕生,更讓石越頗有成就感。

  “王介甫一生自诩是孔子重生,其著作卻終不能入經部。”司馬光的語氣中,竟似乎帶有幾分興災樂禍之意。“然而子明之書入經部,亦是塞翁失馬。雖有白水潭群儒的支持,但士林中一定會有争議。而眼下的局勢……時機似乎并不妥當……”他沒有把話說得太直白。

  石越沉思起來。

  司馬光的為人,石越是知道的。石越知道司馬光是絕對不會和自己說一些太具體的事情的,哪怕他清楚的知道,但也不可能告訴自己。這不僅僅是因為雙方的交情不夠,也是因為司馬光的為人十分方正。

  不過,如果一件事情需要司馬光特意提起,就已經可以證明這件事的嚴重程度。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司馬光沉聲說道,“子明定能明白這個道理。”

  石越擡起頭,正視司馬光的眼睛,他的眼中,閃着一種可以為稱為睿智的光芒。“多謝相公提醒。”石越停了一會,十分誠懇地說道:“越有幾句肺腑之言待說,卻怕相公以為越是矯揉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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