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斜陽從茂盛的參天古樹間灑落,知了仍舊在歇斯底裡的哀嚎,似乎在抗議着即将到來的黑夜,但不論如何,屬于明孝陵的一天即将結束了。
明孝陵位于南京市玄武區紫金山,乃是明太祖朱元璋與馬皇後的合葬陵墓。
時值傍晚,遊客逐漸散去,明孝陵深處明樓與寶頂之間,兩個中年人似乎走累了,坐在寶頂旁邊的石頭上聊天。
寶頂之下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寝宮,經文物局等有關部門采用先進的精密磁測,墓葬保存完好從未被盜過,神秘始終籠罩着明孝陵。
也就是說,曆經六百年風雨,太祖洪武皇帝仍舊平靜的在地下長眠。
“阿東,你覺得明朝因何而亡?”高個子抽出兩支煙遞給了身邊的同伴一支,然後深吸了一口道。
“肯定跟貪污腐敗脫不了幹系,老百姓沒活路了呗!不過據說當時黨争也很厲害,有明亡于黨争的說法。”孫圳東跟着點燃了香煙漫不經心的道。
自天啟末年開始,大明北方常年幹旱導緻糧食絕産,朝廷不僅不赈災還加征賦稅,以至本就活不下去的北方百姓相繼揭竿起義,從陝西白水開始,星星之火很快呈燎原之勢。
從王二到紫金梁再到王嘉胤、闖王、闖将、八大王,而後什麼不沾泥、草上飛、滿天星等起義軍如雨後春筍般活躍在北方地區。
在官軍剿賊的過程中他們四處逃竄,而又在逃竄過程中搶掠一切可以讓他們活下去的資源,把大明的北方翻了個底兒朝天。
期間建虜六次扣關,掠奪大明邊鎮百姓,官軍主力又長期被農民軍拖延,再加上欠饷嚴重,官軍也開始掠奪平民,徹底爛掉的大明朝廷一步步走入深淵。
到了後來,即使有孫傳庭、盧象升、秦良玉這般的名将也是無力回天,風雨飄搖的大明帝國終于在内憂外患中轟然倒塌。
大個子夾着煙屁股深吸了一口道:“這麼說有點片面了,根據我的研究,明朝滅亡至少有五個因素,其一政治腐敗,其二土地高度集中,其三财政破産、加征三饷,其四水利失修導緻災荒頻繁,其五軍制敗壞。”
“喲,陳教授開始講課了,來來來,學生孫圳東小闆凳坐好了,請教授示下。”孫圳東坐在一塊石頭邊道。
他才沒功夫跟陳平争辯,他一學外語的,以愛好去挑戰人家的職業,豈不是自取其辱。
陳平沒理會孫圳東的揶揄,而是望了望古樸破敗的陵墓寶頂道:“明朝開始走下坡路應該是從明英宗朱祁鎮的土木堡開始,到了萬曆末年徹底爛透。
萬曆皇帝朱翊鈞在位将近半個世紀,卻有三十年時間不上朝,朝廷中樞機構長期處于半癱瘓狀态,這也促使各派系官員們腐敗加劇。
閹黨、齊黨、楚黨、浙黨、東林黨等朋黨在這段時間粉墨登場,拉開了長達數十年的權力鬥争。
朱翊鈞還十分貪财,在位期間以開礦征稅為名大肆派遣宦官到各地搜刮,所到之處用民不聊生來形容都過猶不及。”
孫圳東聽到這兒就想為朱翊鈞鳴不平,他認為萬曆皇帝總比他孫子要好點,于是道:“老陳,我可聽說萬曆是因為不信任那些鍵盤俠們才這麼搞的,萬曆後期的幾次平叛戰争,人朱翊鈞可都是自掏腰包了,你這麼說人家,小心咱倆腳底下的這位不樂意。”
各派系的官員如同後世占據道德制高點抨擊社會的鍵盤俠一樣,攻擊一切不屬于他們派系的官員。
最後代表大地主、官僚士紳的東林黨脫穎而出一家獨大,化身為缙紳集團的代言人,他們維護的也不再是百姓疾苦、江山社稷,而是自己手裡的權力以及口袋裡的金銀。
他們沆瀣一氣、貪污腐敗、中飽私囊,将忠臣扼殺、讓武将蒙冤,讓一切可以使大明帝國恢複元氣的努力化作灰燼,凡是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污者都是他們攻擊的對象。
“呵呵,舉個栗子你就不這麼認為了,比如有人指着你家的房子說這裡有礦,讓你趕緊搬走并且不給任何賠償,當官的都跟他關系特好,你作為平民怎麼辦?”陳平一點也不惱,他太了解明史了。
“我尼瑪,憑什麼?想拆我家房子,怎麼說也得賠我個千八百萬吧!”孫圳東十分不爽的道,同時示意陳教授繼續講故事。
“憑什麼,就憑他是為皇帝辦事,你就是告到官府也沒人理你。
萬曆三大征更是耗盡了朝廷最後一點可憐的積蓄,十幾年後,薩爾浒之戰朝廷慘敗,萬曆兩腿一蹬将這爛攤子交給太子朱常洛。
泰昌帝朱常洛當了二十年的太子,隻繼位一個月就兩腿一蹬也見了閻王,于是爛攤子又落到了木匠皇帝朱由校手裡。
天啟皇帝在位七年,也幹了七年木匠活兒,學他爺爺不管政務,以至于權力幾乎全落入閹黨之手,其中以魏忠賢為最。”
“魏忠賢我知道,我看過一部叫繡春刀的電影,當時那魏忠賢一笑老子都起雞皮疙瘩。”孫圳東回想起了劇情中金士傑飾演的魏忠賢如是道。
陳平沒理會孫圳東,而是繼續說道:
“到了崇祯皇帝繼位時,這爛攤子就更爛了,雖然相比于他哥和他爺爺,崇祯帝确實更努力一點,起碼在政務上朱由檢可以與咱腳下這位比肩,不過這能力嘛,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這時候,政治已經腐敗到無以複加,土地兼并也嚴重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以四川為例,四川的田地蜀王一府占去了七成,還都是最肥沃的,軍屯占了兩成,衆多百姓隻占了一成,然而百姓卻要負擔起全四川的田賦。
不過這還隻是宗室,除了宗室還有勳戚,然後就是官僚地主、所謂的缙紳之家,他們固然比不上宗室勳戚,然而他們人多勢衆。
所以我們看到明末的電視劇,朝廷總是缺錢,就給人一種明朝很窮的印象,其實不然,明朝很富有,隻不過錢沒在老百姓手裡罷了。
崇祯皇帝朱由檢也是倒黴催,在位十七年,年年有大災,沒錢修水利,導緻底層百姓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大大降低,旱災、澇災、蝗災、瘟疫接踵而至,本就活不下去了,朝廷不僅不赈災,還加派遼饷、剿饷和練饷等所謂三饷。”
聽到這兒孫圳東又忍不住了:“瑪德,這不是官逼民反嗎?左右都是個死,若是我肯定就反了,既然官僚地主有錢,那就去搶他丫的。”
“呵呵,你聽我說完,後來朝廷又為了縮減開支裁撤了驿站,使本就苟延殘喘的數十萬驿卒成了無業遊民,李自成當時就在陝西米脂縣銀川驿當驿卒。
走投無路之下,李自成與當時早已成規模的其他幾夥兒起義軍彙合,振臂一呼,從此九州崩裂。
唉,這雖然不能完全怪崇祯,這小子當時不過十幾歲,但這鍋還是得他來背,沒法子,誰讓他是亡國之君呢?”
陳平說到此臉上說不出的惋惜,這一點也沒能逃脫孫圳東的法眼:“一手好牌打成這鳥樣子,你還惋惜個啥?改朝換代也是活該!”
陳平也不反駁,他性格平和一般很少生氣,見老友如此奚落他,也隻是看了一眼孫圳東,意味深長的道:“改朝換代就真的好嗎?如果你來選擇,是願意站着死,還是跪着生?”
“我……”孫圳東語塞。
他想脫口而出肯定選擇站着死,但随即又覺站着說話不腰疼,古語有言好死不如賴活着,真到了那個節骨眼,又有幾個人有勇氣慷慨赴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