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邁出房門一步了,全靠聽力了解外面的情形。
他知道,院子裡一共有十五名衛兵和三名雜役,每隔兩刻鐘,會有三名衛兵從門前走過,腳步沉重,配帶的兵器與鐵甲摩擦,發出令人心安的嘩啦聲。
更讓他心安的是龍王,那個年輕人似乎很有想法,沒準真能擊退金鵬堡五萬大軍,他不奢望最後能徹底打敗獨步王,隻要雙方能夠勢均力敵,作為一名叛逃者,他就不必每天生活在恐懼之中。
衛兵的腳步聲有一陣子沒傳來了,半個時辰之前,有人叫喊着火,獨孤羨從夢中驚醒,就一直沒睡,支起耳朵傾聽。
他有點緊張,看了一眼橫放在桌上的腰刀,沒有去碰它,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也就是普通刀客的水平,于是起身走到門口又聽了一會。
外面太安靜了,好像整座院子裡就隻剩下他一個人。
獨孤羨退到桌子邊,猶豫了一會,還是輕輕拔出腰刀,刀尖支地,筆直地放在大腿後側,背負雙手,用兩根手指搭在柄端,桌上的刀鞘開口沖着自己,如果有外人從門外走進來,會以為刀還沒有出鞘。
他就這麼等着。
時間過得極為緩慢,他以為整個夜晚都該過去了,可外面的天仍然很黑,屋子裡光線黯淡,他卻覺得好像一切都在放射光芒。
毫無來由地,獨孤羨覺得後背有一陣涼風從腳底向上吹到頭頂。
他扭動僵硬的身軀,緩慢地回頭張望。
床前站着一個人,身材瘦高,一身黑衣,看不到兵器在哪裡,大概也是黑色的。
咣當,腰刀倒在地上,獨孤羨的心劇烈地跳動了十餘下,突然又平穩下來,他很高興,面對死亡,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
他轉過身,剛要開口,對方卻擡起一根手指,做出禁聲的手勢,還示意他重新面對門口。
獨孤羨萬分驚訝,慢慢地恢複原來的姿勢,隻有腰刀仍然扔在地上。
黑衣人沒有動手。
獨孤羨心底開始長出一朵小小的希望:黑衣人不是殺手,而是龍王派來保護他的。
後背的涼風瞬間變成了暖意。
黑衣人似乎了解獨孤羨的想法,本來就不怎麼強烈的氣勢又下降一些,微弱到幾乎沒有。
兩個人,一前一後,如雕像般呆立不動,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獨孤羨覺得腳底已經發麻。
外面晨曦微露,獨孤羨很想再回頭看一眼保護者,這時外面響起了聲音。
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大雪山劍客粗魯地推門而入,打量了一眼木樁似的獨孤羨,“你沒事吧?”
劍客語氣生硬,他可不會對這位投降的敵軍統帥有好感。
“沒事。”獨孤羨有些意外,劍客的神情非常清楚地表明他根本沒有看到第二個人。
“外面不安全,你不要出來。”
獨孤羨點點頭。
劍客大概是覺得他的表情與姿勢都有點怪異,本來要退出去的,尋思一下又向獨孤羨邁出一步,“你真的沒事?”
多問這一句話要了他的命。
劍客大都身經百戰,對危險具有本能式的反應,他的手已經握在劍柄上,可是長劍才拔出兩三寸,已經中了埋伏,頭顱突然垂下,慢慢跪在地上,露出身後的刺客。
也是黑衣人,蒙面,個子稍矮一些,雖然光線明亮一了些,獨孤羨還是看不到他的兵器藏在哪裡。
獨孤羨心中一涼,原來屋子裡沒有保護者,他不過是陷阱中的誘餌,甚至不知道附近到底躲着幾個人。
矮個黑衣人也在嘴邊豎起手指,示意禁聲。
獨孤羨已經沒辦法做出回應,他怕龍王會中計,更怕龍王沒有中計,刺客們不會一直等下去,走的時候肯定會順利除掉自己。
矮個黑衣人将屍體拖到牆角,沒有再隐藏,就站在屍體邊上,微微低頭,好像站着入睡的架勢。
盯得時間久了,獨孤羨終于發現黑衣人的兵器,一柄與衣服同樣顔色的刀鞘,伏貼地靠在腿上,就算借着明亮的陽光,也很難看出破綻。
門外又傳來腳步聲,來者這回比較客氣,在門口輕聲發問,“獨孤将軍?”
“嗯?”獨孤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好含糊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個聲音。
“龍王前來拜訪,請問将軍是否方便。”
牆角的黑衣人看着獨孤羨,目光冷淡。
“方便。”獨孤羨換一條腿支撐身體,突然間就做出了決定,甚至沒來得及分析此舉的利弊,“有……”
就在他提氣準備呼叫出聲的同一刻,殺手的刀刺了過來,而且不隻一柄,身前身後,連頭頂都有偷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