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酒壯慫人膽,更何況現在的李婉婉不算太慫,喝了酒以後,她覺得自己能上山打老虎,是現世武松。
她雙手手肘撐在桌面上,一隻手拿着酒杯,一隻手指着陶堰,說:“裝腔作勢的狗男人,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個男人,比我高比我壯,力氣比我大,才在我跟前耀武揚威麼!我要是個男人,你根本就不是我對手。”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攥緊拳頭,氣勢才起到一半,就瞬間垮掉,哭道:“我就算是個男人,我都不是你的對手。”她垂下頭,假裝哭泣了兩秒,就仰頭把杯子裡剩下的酒喝完。
下一秒,猛然将酒杯砸在地上,經理聽到動靜過來看了一眼,被陶堰揮手示意離開。
李婉婉先是用雙手捂住臉,片刻後才擡起頭,雙手捧着下巴,靜靜凝視陶堰的臉。他頭頂上有個燈,金黃色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周圍黑暗,真像天神下凡,專門來解救她的。
她這二十七八年的人生啊,運氣最好是當初熱心的救了陶德旺,那時候她住在鄉下,跟外公外婆一起,雖然鄉下環境一般,但日子總歸是過的自由自在。
外婆和外公都是有學識的人,并且心态特别好,總把愛她挂在嘴邊,贊美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可她那麼聰明那麼好,爸媽怎麼就獨獨的把她送到鄉下跟外公外婆一起住。
他們不記得她的生日,常年都是被忽略的對象。
不過她對此并沒有太大的怨恨,畢竟外公外婆對她真的很好。
她也應該感謝那段日子在鄉下住着,不然怎麼能救到陶德旺。
後來外婆外公相繼去世,他們走的時候,隻囑咐她,讓她心兇開闊一些,他們說老天爺爺是公平的,人生而平等,當你得到一樣東西時,必然會失去什麼。所以對什麼都要平常心看待,不要嫉妒别人,更不需要羨慕任何人。
外公外婆的房産都給了她,不過都是鄉下的房子,不值幾個錢。她準備以後年紀大了,回來這裡養老。
回到李家的日子,比在鄉下好很多。
她性格開朗,很容易結識到朋友,轉校過來第一個認識的就是郝溪。
那時候,她其實還是挺努力積極的一個人,學習成績挺好,反正比弟弟妹妹要好,不過爸媽并不在意就是了。後來她就覺得這麼累的努力,他們也不看,那她還是别那麼累了。
她隻做到跟郝溪一樣就行,跟她考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
本來還想說以後别業了一個單位,但郝溪當老師,她不想誤人子弟,就沒跟着她一起,隻是随便找了個文職去做做。
她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她每一天都在做的事兒,就是讓自己開開心心。
“你,你是第一個讓我難受的男人,我是必須要遠離你的,你休想,休想偷走我的快樂。”她突然紅了眼,那種認真絕然的眼神,微微震懾到了陶堰。
使他不受控制的心軟。
他說:“你喝醉了。”
“沒有,我很清醒,從未有過的清醒。以前景菲說我不懂愛情,說我心裡根本就沒有愛,她說的不對,她根本就不了解我,我知道愛情是什麼,我也知道愛情是什麼樣的滋味。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覺得隻要我多愛幾個,那麼悲傷就追不上我,治愈情傷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停的戀愛,不停的愛别人,那就不會難受。我才不會像她那樣,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除了一身的傷害,什麼都沒有得到。腦子有問題才要學她那樣。”
“我條件又不是很差,我長得也有幾分姿色,有點錢,有點能力,我幹什麼不好?我外公說了,人的心兇一定要開闊,要學會成全,學會祝福别人。我覺得我做的還挺好,外公在天之靈一定感到欣慰,我這個外孫女,完完全全繼承了他所有的優點。”她笑眯眯的,隻是這種愉悅,并沒有維持多久,她又開始悲傷起來,“我想我外公外婆了。”
她有點想吐,拿了紙巾,匆忙站起來。
陶堰也跟着起身,她搖搖晃晃的走向衛生間,并沒有吐出來。
陶堰等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她都沒有出來,裡面也沒了動靜。
“李婉婉。”他朝着裡面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他又等了一會才進去,反正整個餐廳都已經包下來,也不會有其他人過來。
他一個間隔一個間隔的找過去,李婉婉在最裡面那間,門鎖着,他敲了兩下,“死了?”
自然不會有人回應他。
李婉婉這會坐在馬桶上思考人生,喝酒壯膽,也使人沖動。因為這一刻,她滿腦子的竟然想着周兆抓着她,質問陶堰離婚條件的樣子。
她做人一貫随遇而安,該慫的時候絕對不會沖鋒陷陣,她覺得這世界要是打仗,她一定是一個逃兵。
她突然就想讓自己變得有骨氣,像郝溪那樣,要麼好好活着,否則絕不偷生。
就在陶堰要用非常手段開門的時候,她擰開了鎖。
門一下露出一條縫隙,陶堰立刻将門推開,看到她坐在裡面。
她說:“你不是向來都看不起我麼?”
陶堰幾乎都要分不清楚她現在是真的醉了,還是真的清醒。
她站起來,“我會讓你看得起我的。”
說完,她立刻扶住門框,真的很暈,天地都在旋轉。眼前是十個陶堰,真他媽吓人。
她扶着門出去,沒走兩步,人就癱軟下去,太難受了,走不動了。
陶堰立刻将她抱住,沒讓她躺在地上。
她沒有掙紮反抗,而是十分乖覺的閉着眼,靠在他兇口,閉着眼睛會好一點。
她身上酒氣很大,很臭。
陶堰抱着她出去,給她穿上套外,就帶她回了酒店。
路上,李婉婉就徹底睡死過去了。
像個無骨動物一樣的黏在他身上,陶堰推開過兩次,但很快又黏上來。她還算輕,抱回到房間,沒費什麼力氣。
沾着床,她就自覺地去找位置,抓了個抱枕抱在懷裡。
陶堰吐了口氣,扯了扯領帶,去衛生間洗澡。
李婉婉這會一直都很安靜,等他洗完出去,李婉婉已經自己脫了衣服,規規整整的在床上睡好。
羽絨衣和她的裙子都給扔在地上,比較難想象現在被子下面,她是個什麼樣的狀态。
陶堰稍微想了一下,就有點口幹舌燥,他拿了礦泉水,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瓶。
但并不能就此消火。
算了,還是睡吧。
他這麼想,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剛坐進去,就聽到李婉婉呢喃的說了兩個字。
可惜她說的不是陶堰,偏生說的是周兆。
他面色微沉,不爽的情緒再度上頭。
他死死盯着她的臉,她懂什麼愛情,她最大的愛都給了錢。
片刻,他關了燈。
……
第二天,李婉婉醒來時,覺得嘴巴疼,嘴巴都張不開的那種。
她起的有些晚,床上就她一個人,她撐起身子,看了看周圍,差不多忘了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兒。
身體的五感慢慢恢複,她不單單隻是嘴疼了,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這種感覺,不算太陌生,她大概知道了昨晚上發生了什麼。
她下床,進了衛生間,鏡子裡,她的嘴巴又紅又腫,嘴唇上還有暗色的結痂。靠,她是被虐待了吧!
她碰了碰嘴唇,又看了看身上,不太好看。
她沖了個澡,精神稍微恢複一點。
房内的動靜,外面的人有聽到。
陶堰坐在餐桌前,正在辦公,聽到動靜,就不由的走了心神。
一直到房間門打開,他才迅速回神,把注意力放在電腦上。
餐桌上放着雙人份的早餐,牛奶還冒着熱氣。
李婉婉走過去,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來,默默無聲的喝了口牛奶。
陶堰等她先開口,可一直等到李婉婉吃完早餐,她都沒有主動跟他說話。
吃完以後,她就拿着手機開始看微信。
林凡有給她發信息,還是問她什麼時候回去。
林凡現在是跟她聯系最頻繁的人,比她爸媽管她還多,【應該今天就回。】
林凡:【給我航班信息,我去接你。】
李婉婉一隻手抵着額頭,餘光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身邊在辦公的人,想了想,回:【不用了,有人接我。】
她沒說陶堰。
林凡也沒有多問。
她又看了看其他信息,手指停在周兆的微信上,幾秒後又迅速往下滑,都是一些玩樂朋友的消息,找她去玩沉浸式劇本殺,還有找她打麻将的。
這時,周兆的信息突然跳出來,【你真的決定要跟這種人過一輩子?】
李婉婉盯着看了好一會,回了個攤手的表情過去。
周兆:【不要把我當成小孩。】
她笑了下,【我怎麼會把你當成小孩,我才不跟小孩玩暧昧。】
周兆:【什麼時候走?】
【下午吧。】
周兆:【我會去找你。】
李婉婉沒回,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上一個還是餘諾。
她遇到的男人大部分,都跟她一樣,并不會動真心思,隻是玩玩而已。
都不需要明确給出答案,随便一個暗示,兩人就可以分道揚镳,絕不糾纏。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陶堰突然拿走了她的手機。
她反應很快,立刻去搶,但沒有搶過。
“你幹嘛?”
陶堰看了一下他們的聊天記錄,李婉婉冷笑,說:“陶總什麼時候有這種癖好?這種翻看别人聊天記錄的事兒,可不是你這般身份的人會做的事兒,說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多愛我呢。”
她半開玩笑半挑釁,“你老實說吧,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陶堰手一頓,把手機丢在了桌子上,“就算沒有感情,我也不允許我名義上的老婆給我戴綠帽子。從始至終你都知道我這個規矩。”
“是麼?沒記錯的話,你還有個規矩,不準碰你,不準對你有非分之想。那你昨天幹嘛了?趁着我喝醉酒,你對我做什麼了?”
“嗬,你不就喜歡這個,爽就行了,你還在乎是誰?”
瞧瞧這張臭嘴!
“那我爽了麼?我都不記得,就算我喜歡,也要在我願意我清醒的情況下。”
“你自己不記得,你怨我做什麼。”
李婉婉咬了咬牙,“哈,我有點記起來了,但我記得我昨天是跟周兆呀,沒想到是你。果然喝醉酒就是誤事兒,睡了誰都給弄錯了。”
她并不知道,她昨天真的叫了周兆的名字。
這句話說出來,直接觸到了陶堰的炸點。
他面色驟然沉下來,連帶着眼神都變得很兇。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婉婉點到即止,拿了手機起身,說:“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她進房間換了衣服,仍然穿上昨天的那套。
陶堰坐在位置上沒動,也沒有叫住她。
李婉婉到樓下,陶堰的司機等着,“陶總吩咐了,讓我送您過去,幫您拿行李。”
“哦。”
她上車。
家裡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郝溪他們的東西都已經寄回去,她把家裡收拾了一下,拎着自己的行李包出門。
她去了一趟監獄,探望了景菲。
之前一直想着,但一直在吃喝玩樂就一拖再拖,現在要回去了,順便就來一趟。
反正這個時候,陶堰肯定不太想見到她。
出來的時候,她偷瞄了一下他的臉色,綠的發黑。
不過看他吃癟,還是挺開心的,不能總是讓他壓一頭。
景菲出來,她整個人變了很多很多,頭發剪短,人特别的瘦,曾經身上那些自命不凡的氣質都消磨殆盡,現在看起來很普通。
“好久不見。”隔着玻璃,她對着她笑笑。
景菲:“好久不見。”
兩人一時無話,李婉婉問她:“你現在還好麼?”
她淡然的笑了笑,說:“好很多。”沒有一開始的時候那麼的憤恨,在裡面,消磨了她的所有意志。
什麼仇恨,恩怨,她一直想着等到她出獄以後,要如何的報複,想了千萬次後,突然有一天,看到獄友自殺,人死在她眼前,她突然就放下了。
她仿佛如夢初醒,她好像才剛剛想起來,她原本的人生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她本來是千金小姐,就算長得不好看,又如何呢?就算愛的人不愛自己,又怎麼樣呢?
她跟監獄裡的其他人比起來,她從小就沒有吃過什麼苦,她的罪惡完全來自于她的貪念,她的偏執,不像有些人,是被苦難壓倒了最後一棵稻草就。
她根本就是自找的。
再回憶起來,隻是覺得不值得,如果能重來,她不會再這樣做。
她不會再那麼的不擇手段,不會害他,如今她與江韌,已然是兩不相欠,大概這一輩子也不會相見。
“等我出獄,一起吃飯。”
李婉婉點點頭,“那必須的,到時候我請客。請你吃一頓大餐。”
“那隻能是你請我。對了,你現在怎麼樣?生孩子了麼?”她記得她出事之前,李婉婉家裡人逼迫她,讓她懷孕。
“沒有,我怎麼可能懷孕,我又不傻。我自己都過不清楚,再生個孩子出來,那我這人生不就亂套了。”
“那你跟陶堰呢?”
“我現在不用靠他,陶老爺子去世了,他寫了個遺囑,如果陶堰跟我離婚,他就要淨身出戶,老陶手裡的一切都給我繼承。”
“你運氣真好,碰到了貴人。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以後沒錢花了。不過我覺得,求人不如求己,你還是要自己找個工作,畢竟陶堰不是你親爸,就算是你的親爸親媽,也不可能讓你啃一輩子。還是自己有錢才有底氣,不用被人處處掣肘。現在老爺子都給了你立業的機會,你倒是可以順理成章去陶家公司工作,幹好了,這公司以後就真是一半都是你的。陶堰若是追求真愛,那整個公司都是你的。”
李婉婉:“你說的可是輕巧,哪兒那麼容易。陶堰這人不知道怎麼想的,我本來以為他會去追求真愛,可他沒有,他沒選擇離婚,他選擇了繼續婚姻。”
“男人嘛,這樣選擇也很正常。他們都是理智型動物,不像我們女人,為了愛,像個瘋子。”
“還好還好,我也很理智。”
“是啊,所以你現在很潇灑,很快樂呗。”
“早讓你聽我的,不過江韌也不好過就是了,我之前出去吃飯,在餐廳碰到他一個人吃飯,奇怪的是他自己吃飯,還買了兩個套餐。袁鹿現在跟盛骁恩愛的很,兒子都生了一個,一家三口幸福美滿。我估計江韌還想着袁鹿,腦子出問題了。”
景菲默了一會,她知道江韌家裡的病史,雖然李婉婉叙述的很簡單,可她腦子裡卻一下浮現了場景,心裡不自覺有些難受,“他家裡有遺傳史,也許他真的出了問題。”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還想着他呢?”
她搖頭,“沒有,我隻是說個事實,也許他最後的結果會比我更壞。我本應該高興,可我還是高興不起來,我很後悔當初對他做的那些事兒,一報還一報,如今我也落的這個下場。我還是希望,他可以好好的吧。”
李婉婉看得出來,她這是真的放下,她之前來的那次,景菲整個人都還是十分陰郁,總是希望她能夠幫她去做一些事兒,一些跟江韌對抗,或者是傷害他的事兒。
探視完景菲,司機直接送她去了機場,陶堰已經在這邊等着了。他安排的是私人飛機,等候廳也是私人的。
李婉婉沒跟他坐在一起,怕影響自己的心情。
陶堰見她坐在别處,本來已經消停下去的壞情緒,這會又有卷土重來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