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紀慎語好半天才緩過來,他本以為那件百壽紋瓶和青瓷瓶價值相當,可萬沒有想到竟然賣出十萬高價。
最震撼他的是,價值那麼高,卻是件仿品。
仿品等級複雜,最低級的就是市場上的假貨,批量生産,外行人也能一眼辨出;其次高一級,光看不夠,要上手摸;再高又可細分,全憑作僞技藝的精湛程度。
紀慎語忍不住想,梁鶴乘知道那瓶子是赝品嗎?會不會珍藏許久,一直以為是真的?他松開窗棱,惶然轉身,全然忘記丁漢白還在窗外,隻顧自己難安。
擡眼瞥見書桌上的青瓷瓶,他又産生新的疑惑,丁漢白連自己做的這件都不能十拿九穩認出來,怎麼能信誓旦旦地認定百壽紋瓶為假?
紀慎語說出心中所想,丁漢白沒答,隻招手令他跟上。
一步躍出走廊,丁漢白随手将背包扔石桌上,兩手空空帶紀慎語去了前院。前院最寬敞,丁延壽和姜漱柳的卧室關着門,門口卧着隻野貓。
丁漢白土匪作風,開門氣勢洶洶,把野貓吓得蹿上樹。他領紀慎語進屋,直奔矮櫃前半蹲,蹲下才發覺沒有開小鎖的鑰匙。
紀慎語蹲在一旁:“紅木浮雕?”
剛才還三魂七魄亂出竅,這會兒看見櫃子又開心了,丁漢白沒理,在床頭櫃中翻出一盤鑰匙,每一枚鑰匙上有小簽,按圖索骥終于将鎖打開。
他從櫃中取出一花瓶:“你看看這個。”
紀慎語拆開棉套,大吃一驚:“百壽紋瓶!”
熟悉的款識,觸手冰涼滑膩,紀慎語的腦中本就烏泱一片,這下又來一樁奇怪事。丁漢白起身去床邊坐着,說:“我也許分辨不出你那個百壽紋瓶的真假,但我确定這個是真的,所以那個就是假的。”
紀慎語問:“這個是怎麼來的?”
丁漢白笑出聲:“是你爸連着那本圖冊一并送給我爸的,所以鎖在櫃子裡,不舍得擺出來落灰。”
峰回路轉皆因緣分奇妙,紀慎語抱着瓶子撒癔症,半晌咧開嘴,望着丁漢白嗤嗤笑。這時院子裡野貓狂叫不止,貌似有人來了。
犯罪現場沒來及收拾,丁延壽開門出現,看見他們倆之後瞪眼數秒,反射弧極長地喊道:“大白天在這兒幹什麼?!”
丁漢白拽起紀慎語,說:“我告訴他紀師父送過你一個百壽紋瓶,他好奇,我就讓他看看。”
丁延壽不買賬,反問:“你的鼻煙壺雕完沒有?”
貓在古玩市場好幾天,早把功課忘得一幹二淨,丁漢白敷衍扯皮:“那天上班幫組長搬東西,把手傷了,疼得我使不上勁兒……”
“放屁!”丁延壽氣得踹門,“你又連着曠班,當我不知道?!”
丁漢白混不過去,繞過圓桌往外沖,還不幸挨了一腳。紀慎語見狀放下瓶子,喊了句“師父息怒”,也速速奔逃。他們倆狼狽又滑稽,回小院後把氣喘勻,紀慎語進書房繼續寫作業,丁漢白拿上白玉也進去,要雕鼻煙壺。
椅子挨着,紀慎語盯着做一半的數學題迷茫,解題思路斷了。
丁漢白湊來:“我數學不錯,給你講講。”
這毛遂自薦的語氣太笃定,紀慎語隻好乖乖奉上卷子,他原本認為丁漢白是不愛學習的那類人,待題目講完,稍微有些改觀。
丁漢白說:“我打小數學就好,适合做生意,英文也可以,那就适合做大生意,與國際接軌。”
紀慎語被這邏輯折服,問:“那語文好适合什麼?”
“語文好?”丁漢白一頓,“語文好就能言善辯,不過語文好還不夠,要體育也好才行。因為能言善辯易生口舌争端,嚴重了招人揍,要是體育好就跑得快,溜之大吉。”
紀慎語哈哈樂,趴卷子上笑得前仰後合,不知道丁漢白在逗他,還是認真的。漸漸的,書房内隻有他的笑聲,突兀,他便止住安靜下來。
丁漢白将白玉握得溫熱,也終于靜心拿起刻刀。
翻頁聲清脆,紀慎語再沒遇見解不出的題目,可是解得太順利難免松懈,生出點困意。他這兩日沒睡好,困意一來如山洪海嘯,放低身體再起不來。
身旁的動靜停止許久,專心雕玉的丁漢白好奇扭臉:“這家夥……”他見紀慎語趴在卷子上酣睡,壓着半邊臉頰,指間還握着筆。
直到他雕完,起身時椅子磕到,紀慎語才悠悠睜眼。
“作業還寫不寫了?”丁漢白問,“不寫就回屋睡,省的口水流一卷子。”
紀慎語仍趴着:“你這就雕完了?”
丁漢白點頭,遞出白玉鼻煙壺,那煙壺短頸豐肩,器型方中帶圓,重點是毫無雕刻痕迹,活脫脫一塊玉豆腐。紀慎語這下坐直了:“隻出輪廓,素面無紋,你偷懶?”
他看丁漢白不答,心思一轉頓時醒悟:“這料……”
“上乘的和田玉籽料,謝謝你這麼會挑。”丁漢白十分滿意,滿意到多雕一刀都怕喧賓奪主。等掏了膛,抛了光,毫無绺裂的白玉鼻煙壺堪稱完美。
紀慎語拿着把玩:“師哥,玉銷記的東西加工費很高,那這個素面的怎麼算?”
丁漢白答:“這素面玉煙壺是乾隆時期流行的,叫‘良才不琢’,同型有一對在書上記載過,值十幾萬,那這個單隻大概三到四萬。”
紀慎語愛不釋手:“我是不是能領一半功勞?等賣出去我要向師父邀功。”
掌心一空,鼻煙壺被丁漢白奪回。“美得你。”丁漢白大手一包,東西藏匿在手裡,“我不賣,等到五十歲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