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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碎玉投珠 潇騰 3058 2023-04-12 01:29

  誰也沒料到紀慎語會在期末考試中一騎絕塵。

  丁家的幾個兄弟成績都不錯,但家裡并不算重視學習,丁延壽也一早說過,玉石雕刻才是主業,其他都是副業。之所以沒有預料到,還因為紀慎語平時不吭不哈,嬉笑打鬧或者深沉嚴肅都難見,露于人前時安靜,背于人後時更加安靜。

  除了丁漢白,沒人接近過紀慎語的日常生活,然而就算丁漢白近水樓台,也沒怎麼注意紀慎語的一舉一動。他倒是知道紀慎語睡得很晚,天天挑燈不知道幹什麼,哪怕猜到是讀書,卻沒想到這麼會讀書。

  之前那晚他被紀慎語一碗細面攪軟了心腸,頭腦一熱提出繼續接送對方,奈何他實在不是伺候人的命,送了幾次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幸虧放暑假了,兩個人都得到解脫。

  機器房的門關着,紀慎語終于能仔細觀摩一遍,丁可愈和丁爾和擦拭機器,挑選出要用的鑽刀。三五分鐘後丁延壽也到了,一師三徒準備上課。

  空調沒開,滿屋玉石足夠涼快,丁可愈聲若蚊蠅:“哥,咱們和他一起?”

  “他”指紀慎語,丁爾和瞄一眼丁延壽,沒有出聲回答。

  “你們仨過來。”丁延壽洗淨手開口,“小件兒易學難精,你們都知道技法,得自己不停琢磨。這個不停——不是一個來月,也不是一年半載,是這輩子。”

  丁延壽頓了頓:“慎語,芳許有沒有說過這話?”

  紀慎語回答:“師父說這行沒頂峰,這行也不能知足,得攀一輩子。”

  其實哪行都一樣。丁延壽面前放着新華字典那麼大的一塊結晶體芙蓉,天然沒動過,透着螢光粉氣,摸着降溫解暑。他說:“中等件兒,我不畫直接走刀,看刀鋒怎麼走。”

  畫之前要設計、要構思,要根據料的顔色光澤考慮,基本沒人敢直接下刀。丁延壽卻沒考慮,握緊鑽刀大喇喇一锵,把料一轉又是一刀。一共四刀,碎屑飛濺,痕迹頗深,哪兒也不挨哪兒,像是……毀東西。

  丁延壽這時說:“大部分天然的料都斑駁有暇,這塊是你們師哥弄回來的極品,但我要考你們,所以破壞破壞。”

  還真是毀東西……丁可愈心絞痛,不敢想丁漢白回來要怎麼大發雷霆,丁爾和問:“大伯,這一塊料要切開麼?”

  “不切。”丁延壽說,“反正就一整塊,看着辦。”

  這堂課結束後丁延壽帶紀慎語去玉銷記,丁可愈和丁爾和收拾打掃,他們兄弟倆慢騰騰的,光碎屑就恨不得撮一時三刻。

  “哥,這怎麼雕啊?”丁可愈問,“不切開,各雕各的?擠在一塊料上成四不像了。”

  丁爾和說:“讓咱們跟紀慎語合作呢。”

  丁可愈不樂意:“他那水平不敢恭維。”

  收拾完,反正紀慎語走了,缺一個人沒法商量,又擔心丁漢白回來發瘋打人,幹脆丁可愈跟丁爾和也先按兵不動。紀慎語已經到了玉銷記,陪丁延壽人工檢索分類,把準備上櫃的貨最後篩選一遍。

  “慎語,喜歡念書麼?”

  “更喜歡看書,怎麼了師父?”

  

  “沒事兒,随口一問。”丁延壽沒想到紀慎語的成績那麼好,他也知道紀芳許早就重心偏移,折騰古玩去了,所以不确定紀慎語在本行的興趣和決心有多少。

  紀慎語人如其名,很謹慎地問:“師父,是不是我學習耽誤出活兒了?”問完立即解釋,“因為我想考好點,你平白收下我,我想給咱們倆掙面兒。”

  丁延壽大笑:“别緊張,我想知道你更喜歡什麼,喜歡什麼,師父都支持。”

  紀慎語反而更惴惴,他并非多疑,隻是經受不起所以惶恐。丁延壽哪有照料他的義務,這一輩子吃飯穿衣,幹什麼都要花錢,他要是有心,就得鞠躬盡瘁地為玉銷記出力。可是丁延壽卻問他更喜歡什麼,不限制他的選擇。

  紀芳許都沒那樣對他說過。

  紀慎語直到晚上回家都揣着心事,回到小院也不進屋,坐在走廊倚靠着欄杆發呆,連丁漢白那麼高一人走進來都沒注意。

  丁漢白搶了姜采薇的冰淇淋,見紀慎語撒着癔症就手欠,把冰涼的盒子在紀慎語後頸一貼,幫對方迅速還魂清醒。他在一旁坐下:“考第一還不高興?”

  紀慎語頭回被丁漢白誇,算來算去又是最熟的,于是把丁延壽那番話告訴丁漢白。丁漢白聽完繼續吃,眼也不擡,眉也不挑:“感動?”

  紀慎語點點頭,丁漢白說:“就算紀師父跟我爸情同手足,就算好得穿一條褲子,那也不是親兄弟,那你也不是我們家的人。”

  真話難聽,所以一般沒人說,紀慎語想捂丁漢白的嘴。

  “别誤會啊。”丁漢白繼續,“這個親疏之分不是說感情假,而是我爸可以把你當親兒子疼,可以管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但他不能像打罵親兒子一樣教訓你,不能施加你親兒子該承擔的責任。”

  紀慎語似乎懂了,扭臉看着丁漢白。

  丁漢白這個親兒子吃完了冰淇淋,惬意地靠着欄杆,像說什麼雜事閑情:“我爸從沒問過我更喜歡什麼,我可以喜歡别的,但都不能勝過本行,就算勝過,我此生此身也得把本行放在奮鬥的首位。”

  他也扭臉看紀慎語:“我姓丁,這是我的責任。”

  紀慎語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丁漢白的眼睛,雙瞳點墨抛光,黑極亮極,惹得他放慢語速:“那你怎麼想,心甘情願嗎?”

  丁漢白說:“由着性子來的是男孩兒,擔起責任的才是男人,我心甘情願。”

  可他心底最深處的海浪沒掀出來,玉銷記的延續是他的責任,他以後得接着,得做好。但本行就未必了,祖上的人選擇這行做本行,難道後人必須一成不變?他憑什麼不能自己選?

  丁漢白把冰淇淋的盒子揉癟,也暫時把矛盾熄滅了。

  走廊又剩紀慎語一人,他被丁漢白那番話敲擊心腦,回味久了覺出疲累。伸個懶腰回屋睡覺,書房門吱呀打開,丁漢白把一袋垃圾擱在門口,支使他明早扔掉。

  紀慎語沒在意,翌日早上才從袋子口看清,裡面居然是那堆海洋出水的文物碎片。他觊觎已久,抱起來就躲回房間欣賞。

  這堆東西被篩選過了,一些體積大的、損毀輕的被丁漢白留下,餘下的這些都又碎又爛。紀慎語仔細裝好,像撿漏似的心花怒放,再出門碰上丁漢白起床,笑容都沒來得及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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