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蘇漾站在人群的中央,在一片起哄聲中,低着頭看着顧熠。
那一刻,她的腦子裡幾乎是空白的。
圍觀的人整齊劃一地高喊着“嫁給他!”“嫁給他!”,明明一個熟人都沒有,全是圍觀的路人,卻都帶着真誠的祝福。
那種幸福和快樂的感染,讓近來一直處于人生低谷的蘇漾,突然從囹圄困頓中解脫出來。兇中那種滞悶的感覺,也瞬間消散。
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守恒的,有多少壞人,就有多少好人。這廣袤的天空,從來不會被黑暗完全籠罩,就算偶爾暴風陰霾,也總有放晴的一天。
所以,不管遇到多麼艱難的事,遭遇過多麼深重的背叛,負重前行,總有燦爛重現。
顧熠單膝跪地,不急不躁,被人圍觀,也沒有絲毫尴尬的表情,隻是頂着那青紫的臉,等待着蘇漾的答案。
蘇漾在口哨聲、掌聲和路人的呼喊聲中,矜持地抿唇,最後點了點頭。
“嗯。”
一貫不會在外人面前情緒外露的顧熠,臉上不遮掩地露出燦爛的笑意,他給蘇漾戴上戒指,嘴角的笑容,飛揚得猶如少年。
因為好感而互相吸引,因為愛情而走完這一生。
蘇漾在少女時代,曾經渴望過這樣的人生,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像夢一樣。
明明是高興的事,可她卻幾乎被眼淚模糊了眼睛。那枚鑽戒戴上她左手的無名指,那種冰涼與溫熱的觸感,直傳導到她心髒最深處。
很多年後,她那正處于人生轉折期的年輕徒弟纏着她問:“像師傅這麼酷的女人,被求婚的時候會哭嗎?”
蘇漾笑笑,提了一排火磚摞在牆腳,很坦然地說:“哭成狗了。”
顧熠抱着蘇漾的時候,她把臉深深埋在他兇膛。
他将她抱得那樣緊,溫柔缱绻的聲音,落在耳邊,帶着幾分激動的欣喜、終于得償所願的寬慰,以及赢了一切的洋洋得意,他問:“現在我是不是滿分了?”
蘇漾沒有動,隻是抱緊了他的腰,以羞怯地聲音低聲回答。
“520分吧。”
……
********
蘇漾重新站起來,回到Gamma上班的時候,林木森已經從Gamma辭職。據小橙說,他來辭職的時候,臉腫得和豬頭一樣。不用說,大家都能看出來,顧熠是和誰打了架。
至于打架的理由麼?
大家都傳說,是林木森想挖顧熠牆腳,顧熠一屆好不容易找到對象的老男人,自然要為了好不容易得手的對象而拼命。
關于這些不靠譜的傳言,蘇漾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得知蘇漾和項目組的負責人鬧僵了,顧熠考慮各方面,勸蘇漾放棄“慶城森林”。他說:“人生這樣長,你以後不僅會有森林,還有大海、星空、和這個世界。”
蘇漾知道顧熠是為了她好,可是她就是有些臭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比如固執。
在這樣一個溝通方式多如牛毛的時代,蘇漾和相關責任人的聯系,已經淪為别人傳話才能進行的地步。
在沒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蘇漾還是把慶城森林的項目進行了下去。她拿出了幾乎所有的積蓄,給團隊的衆人發了設計費。因此被顧熠和林铖鈞各種批評。
那時候,顧熠為了勸蘇漾放棄,甚至将蘇媽劉愛紅女士,從X城接回了N城。
那天蘇漾下班回家,她那間小出租屋被收拾一新,幾乎不怎麼開火的廚房有了人間煙火的氣息,餐桌上放滿了飯菜,有一隻又肥又蠢的狗,對着香氣四溢的食物不停搖着尾巴。
那畫面,溫馨得像假的一樣。蘇漾甚至有一種時空穿越的錯覺。
“老爺?”蘇漾幾乎有些不敢置信。
下一刻,那隻因為年老,懶得除了吃,幾乎都不喜歡動的笨狗,激動地跳到了蘇漾腿上,直到蘇漾将它抱進懷裡。
聽見聲響,廚房裡正在忙碌的蘇媽走了出來,她端着盛滿菜肴的盤子,放在餐桌上,然後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回家了。”沒有任何疑問,沒有寒暄。一切都自然得仿佛每天都發生一樣,蘇媽擡頭看了蘇漾一眼,尋常地說:“吃飯了,我的傻姑娘。”
“媽……”
蘇漾瞬間就不争氣地哭了出來……
*****
蘇媽這張牌自然是好用的。蘇漾後來終于向慶城森林的項目方遞交了辭職信。
說真的,蘇漾在遞交辭職信的時候,曾經以為他們會留住她。但是很遺憾,現實不是電影,項目方很欣然接受了她的離開,并且很市儈地和她談到了第三階段的設計圖。
她和團隊已經完成了最後一階段的全部設計,110幅設計圖。
項目負責人提出向蘇漾買下設計圖。
蘇漾卻什麼都沒有要。
這麼多年學習和職場的生活,把她從一個任性固執的少女,變成一個更任性更固執的輕熟女。
顧熠和林铖鈞說得對,她這脾氣,也許真的不該在這個圈子裡生存。
面對那個人市儈而急切的表情,蘇漾從心眼裡感到不屑。
她喝光了面前的白水,然後笑着拿起自己的包。
“你們就是傾家蕩産,也買不起我的才華。”
這是蘇漾潇灑轉身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以極其倨傲的語氣。
接手慶城森林以來,經曆過那麼多興奮、憧憬,同時也有委屈、難過,曾抱着期待,也曾被打擊,到這一刻,這一切終于結束。
她蘇漾對得起自己,這就夠了。慶城森林,終于在她心裡畫上了完滿的句号。
蘇漾提前從慶城回來,沒有按照最初安排的時間。
她出現在Gamma的時候,顧熠剛開完一個項目會議,甲方還在他辦公室沒走。顧熠被突然提前回來得蘇漾吓了一跳。但是礙于客戶在,他還是專業地接待着客戶。
蘇漾不吵不鬧,已然習慣了顧熠的忙碌,站在顧熠辦公室的魚缸前,和裡面的金魚互動,時不時扔些魚食下去。等待着甲方客戶和顧熠聊完。
許久許久,也許有一兩個小時,甲方客戶終于離開。
顧熠送别人到電梯間,等他走回辦公室,辦公室的門卻被關上了,他心裡咯噔一跳,以為蘇漾是等久了,生氣了。
他一推開門,眼前一道人影一晃,蘇漾已經像八爪魚一樣跳到了他身上。
“我提前回來了,驚不驚喜?”
蘇漾滿臉的笑容,眼中清澈得如同很多年前,他在學校裡遇見的她那樣,滿載着少女的單純。
顧熠抱着蘇漾,重重親了一口。
“我以為你明天回,還請了假要去接你。”說着,輕咬着她的鼻尖:“小騙子。”
蘇漾被他弄得有些癢,仰了仰脖子:“他們要花錢買我的設計圖,我沒要錢。”
聽到她做了這個決定,顧熠竟然一點都不意外,隻是寵溺地道:“敗家娘兒們。”
“哈哈,我可慘了,先前設計的改建掉玻璃,這回又從慶城森林中途退出,别人怕是更不會找我做設計了。我還用積蓄給組裡人發了設計費。”蘇漾笑:“看來我得回家啃老了。”
顧熠挑眉,與她頭靠着頭,姿态親昵。
“别啃老了,阿姨不容易。”顧熠的聲音溫柔得人心頭微顫:“以後,啃我。”
蘇漾的手圈着顧熠的脖子,笑嘻嘻地說:“這可是顧大建築師說的,那小女子就不客氣了。我這次回來,可能會啃一輩子,你做好準備。”
顧熠的瞳孔墨黑,目光灼灼看着她。
帶着許多許多的情緒,許久,他輕動嘴角,緩緩說道:
“歡迎回來,我的小少女。”
……
慶城森林後來另外指派了一個慶城本地的建築團隊接手工程。
新上任的建築師是一個年近四十的慶城建築師,曾經在蘇漾還在學院裡做山水園林研究的時候,見過一面,對她的理念非常喜歡。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方法,總之,最後慶城森林沿用了蘇漾的設計。
那位建築師後來曾經試圖通過曹子峥聯系蘇漾,希望蘇漾能繼續參與這個項目,但是慶城森林對蘇漾來說,也有點“傷心森林”的意思,她不願、也沒時間再去接洽這個“遺憾”。
當然,當時蘇漾已經有了更重要的事做——她的人生大事。
蘇漾從心理上其實還沒理解到“戀愛”和“婚姻”的區别。
從顧熠的女朋友,變成顧熠的妻子,這第一個轉變,就是她和顧家人的關系。
顧家的大宅她也來過幾次了,這次顧熠帶她回來,意義卻是全然不同,她不禁有些緊張。
本以為顧父會有些意見,還有顧夫人,與蘇漾的關系也十分尴尬。但是很奇怪,這一頓飯竟然吃得極其和諧,顧父沒有任何刁難和多餘的問話,而是以一種很慈祥的姿态就接受了蘇漾。這讓蘇漾倒是松了一口氣。
晚上蘇媽打電話來問蘇漾情況,蘇漾當着顧熠的面不好說什麼,走出了房間,一個人站在沒人的小陽台上和蘇媽彙報情況。
一個電話打了四十幾分鐘,蘇媽真是事無巨細全部問到了,隻差沒讓蘇漾把發生的一切寫成報告。
好不容易挂斷了電話,蘇漾輕舒了一口氣。
看着陽台外的風景,蘇漾第一次不是以一個外人的視角,看着這房子的富麗堂皇,而是試着将這裡看作她的家。
“這房子,都是泳羲設計的。”
蘇漾身後突然冒出的人聲,把蘇漾吓了一跳。
她驚魂未定地撫摸着兇脯,半晌才稍微冷靜下來:“顧伯伯,您出來了?”
顧父走進小陽台,站在與蘇漾相對的另一個角落。表情平靜,視線始終落在遠處的天邊。
“我曾經以為,顧熠也許不會結婚了。”顧父的聲音帶着幾分滄桑和感慨:“他一直恨我,對家庭也沒有信心。聽說美國很多不婚主義,我當時以為,他應該是學會了那些。”
顧父慢慢轉過視線,看向蘇漾:“謝謝你接納了我這個古怪的兒子,他從小到大都很不容易,是個缺愛的孩子。”
“缺愛?”蘇漾不禁重複了一邊顧伯伯的話。
顧父輕歎了一口氣:“其實,顧熠的媽媽不是失蹤了,而是去世了。”
“什麼?”蘇漾一直聽顧熠說是失蹤了,顧熠也因此一直恨着顧父。蘇漾皺了皺眉:“如果去世了,為什麼不和他說真話,明明就找到了下落,為什麼不說真話?”
顧熠因此記恨了那許多年,那種感覺,該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