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沈霆騎着馬,踏進海棠林,遠遠看見了沈茴和裴徊光親昵相擁在一起的身影。他繼續前行,踩着一地的落英,朝沈茴走過去。俊朗的五官緊繃着,帶着幾分他于戰場領兵時的嚴肅冷意。
從街市趕回家中,得知了發生的事情,沈霆立刻騎馬追來。沈霆原本以為自己會發怒,可是當他望着越來越近的沈茴,竟然發現自己心裡一片平靜。
沈茴側着臉,抿唇望着哥哥逐漸走近。她将搭在裴徊光腰間的手慢慢垂放下來,她從裴徊光禁锢如牢籠般的懷中走出來。然後,她擋在裴徊光身前,擡起臉望着馬背上的哥哥,乖巧地喊他:“哥哥。”
沈霆坐在馬背上,審視着主動擋在裴徊光面前的幺妹。他的目光落在沈茴沾着淚珠的眼角還有嬌紅的面靥。
好一會兒,沈霆才沉聲開口:“蔻蔻,哥哥接下來的話不好聽。你要他也在一邊聽着?”
沈茴目光閃爍,不假思索地拒絕:“不要!”
她朝沈霆走過去,離得近了,發現哥哥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沈茴心裡頓時生出一絲尴尬來,她低下頭,用手背蹭了蹭唇角。
沈霆移開了目光。他從馬背上下來,将馬缰纏在手腕上,牽着馬,和沈茴朝一側走去。沈茴回頭望向裴徊光,他站在原地,正在望着她。沈茴抿抿唇,她收回視線,默默跟着沈霆往前走。
兄妹沉默地走了一段,沈茴主動小聲開口:“哥哥……”
沈霆停下來。他望着遠處山巒,歎了口氣。他說:“本來今天晚上哥哥也會在家中等着你回來。可是河邊街市出了人命,出去了。”
沈茴微怔,不明白哥哥為什麼忽然對她說這個。
“死的人是一個賣孔明燈的商販,屍體在荒僻的小巷裡找到。這人死于五髒六腑碎裂,在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被生生剝了人皮。在他的腳邊擺着一個皿淋淋的孔明燈,正是用他的人皮所做。”
沈茴驚愕地微微張着嘴。眼前浮現的恐怖畫面讓她臉色有些發白。
沈霆轉過來,深深望着她。他問:“蔻蔻,你覺得是誰做的?”
沈茴茫然地望着哥哥,不解哥哥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拿這件命案來問她。她開始琢磨哥哥此時此刻說這件事情的目的。
不知怎麼的,裴徊光手背上那幾滴皿,忽然浮現在眼前。緊接着,那個空了的賣孔明燈的攤位也闖進她的腦海,橫木上晃動的孔明燈。還有那盞落地無人拾,代表希望的孔明燈。
沈茴神色慌張,惶惶向後退了一步。
沈霆死死盯着沈茴的眼睛,逼問:“蔻蔻,你喜歡他什麼?”
沈茴緊緊抿起唇,不吭聲,向後再退一步。
沈霆便朝她邁出一大步,再次逼問:“你的良知當真允許你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沈茴臉色煞白。
沈霆閉了下眼睛,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語氣,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蔻蔻,不要被情愛中的甜蜜陪伴所蒙蔽。睜開你的眼睛看一看,扯開情愛華麗的外衣,暫且忘記那些心動。你看一看這個人的品質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他卑劣又殘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最敬畏的生命,在他眼中不過草芥。”
沈霆繼續咄咄相逼:
“如果他做的事情是你所不喜,你要阻止,還是裝作不知道?”
“如果你拼盡全力追逐一生的夢想,被他嗤之以鼻。你要說服他,還是避而不談孤獨獨行?”
“原則不同,永遠努力避開互不關注?還是争吵與争鬥?又或者互相妥協,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原則,将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
卷着海棠雅香的風輕輕地吹,将沈茴的披風緩緩吹起。沈霆伸手,将沈茴身上被風吹到身後的披風整理好。
沈茴垂下眼睛,望着披風兇口的蝴蝶結。
他為她溫柔系結扣的手,也曾沾滿無數鮮皿。
沈霆望着妹妹,心裡壓抑着疼痛。他的妹妹本來應該懷着少女心事,溫柔笑着出嫁,慢慢長大,慢慢在被寵愛中嘗得情愛滋味。
蔻蔻,哥哥怕,怕你年紀小走了歧途,困在情愛的歡愉裡,忘了本我。
“蔻蔻,人與人是會互相影響的。難道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變得對生死沒了敬畏,對善惡沒了分辨?”
沈茴的眼眸慢慢明亮起來。她望着沈霆,認真點頭。她說:“哥哥說的對,人與人是會互相影響的。但是哥哥為什麼笃定變的那個人是我?為什麼不能是他開始對生死有了敬畏,對善惡有了抉擇?”
沈霆微怔。他沉沉的目光望着沈茴。心裡五味雜陳。他想說沈茴是那樣天真。可偏偏,天真與無畏相伴,就成了生機盎然的樂觀。
這就是她,不是嗎?
沈霆怅然。
他本該知曉,他的幺妹一直都是這樣,不管身處怎樣的困境,即使飄搖于生死一線間,也永遠懷着一顆樂觀勇敢的心。
沈茴朝前邁出一步,伸出手來,攥住沈霆的袖子一角,輕輕搖了搖。她前一刻還明澈的眼眸,慢慢爬上了柔軟。
“哥哥,我喜歡他。”她說。
沈茴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帶着往日裡閨中讨糖吃時的撒嬌。又帶着點少女初長成情絲裹纏的柔軟。
呵,合着他說了這麼多,最後隻換來她這樣一句話。沈霆闆着臉盯着沈茴,聲音沉沉:“有多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