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底能不能?”皇帝語氣裡充滿了期待,眼中亦染上了幾分興緻,明顯憑空虛想了些什麼景兒。
落在掌中的紅梅撚碎了,汁痕弄髒了裴徊光玉白素指。他皺了下眉,棄了黏殘的紅梅,微微偏首,小太監王來立刻遞上幹淨的雪白帕子。
裴徊光一邊慢條斯理地擦手,一邊不緊不慢地開口:“自然讓陛下滿意。”
皇帝開懷地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算是要天上的仙女姐姐,裴徊光也能給他弄來!他就是喜歡裴徊光這一點,所以就算再多的大臣說裴徊光的壞話,皇帝也不介意。
庭院不大,方方正正,三面環着遊廊。四周寂寂,皇帝和裴徊光的對話一字一句清晰地落進沈茴耳中。
聽着兩個人這般讨論将自己弄成什麼樣子,她本來就凍得發白的小臉兒,越發蒼白。
聽見似走開的腳步聲,沈茴下意識地轉頭望過去,正好對上裴徊光望過來的目光。
原來隻皇帝一人離去,裴徊光倚靠着廊柱立在原地。
四目相對了一瞬,沈茴吓得立刻轉過頭來。連裴徊光是個什麼表情都沒有看清。
沈茴又悄悄記下來——皇帝不喜她呆闆木讷十分無趣,喜歡麗妃那個樣子。
那她可要好好地呆闆木讷下去才好!
她又将麗妃的名字記下來,想着回去了要弄清楚麗妃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用過素宴,帝後啟程回宮。歸時和來時一樣,不少百姓夾道相望。隻是最近幾年四地起義不少,想要暗殺皇帝的人更多。整個皇城戒備森嚴,禦林軍圍路守衛,看熱鬧的百姓也隻是隔得老遠張望着。
沈茴不經意間擡頭,一下子看見站在人群裡的父親和母親。
沈茴不由怔住了。
擁擠的人群裡,母親攙扶着父親,兩個人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父親和母親是什麼時候過來的?難道是她出宮時他們便駐在路邊了,且一直等到她從宗廟回宮?
父親的腿在戰場上受過很重的傷,濕寒的天氣都能讓他疼痛難忍,更何況是這樣冷的天在外面站立這麼久……
沈茴紅着眼睛,差點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淚來。
但是這麼多人看着她,她不能哭。
指甲嵌進手心,她生生逼下眼淚。
“皇後怎麼了?”皇帝問。
沈茴揉了揉眼睛,皺着眉說:“這風吹着眼睛疼!”
皇帝瞧了她一眼,見她雖眼角紅紅的,眸子卻幹淨明澈的樣子,便“哦”了一聲,移開了目光,随意打量着沿街百姓。
沈茴轉過頭,望着擔憂的父親和母親,她慢慢彎唇,擺出一個最能讓父親和母親安心的笑容來。
很快,龍輿超過了站在路邊的父親和母親,沈茴抿着唇,縱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回頭去望了……
沈茴明澈的眸子一瞬間黯然下去。
不過,一想到按例,立後大典之後,皇後後日要設宴,她就能見到父親和母親了。想到這裡,沈茴一片灰暗的心裡這才亮起了些微的光芒來。
帝後乘坐的龍輿消失在視線裡,沈家夫婦念念不舍地轉身。
“老将軍!”一個武将打扮的男子追了過來。
這人叫趙暢久,沈元宏曾領軍的時候相識,已認識多年了。沈元宏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趙暢久湊過來低聲抱怨:“霧蘭山雪崩,毀了通往邊塞陳州的要道。上書的折子全部石沉大海,今天才聽說全被司禮監攔了下來,根本沒送到陛下面前!裴徊光這閹人當真是一手遮天!老将軍,您說這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沈元宏停下腳步,轉身望向早就走遠的龍輿車隊。
若是往常,他定然會和趙暢久一道呵罵宦臣弄權,籌謀如何撥亂反正。可如今他隻想回家坐下來多歇一會兒,哪怕聽孫女誦書,也比聽這些堵心事好。
沈元宏擡頭望向陰沉沉的烏雲。
要變天了。
今年冬天比往常都冷,風雪也多,這天說變就變。這大齊王朝的天,誰知道何時就暗下去。
“就算折子送到了陛下面前也未必有用。”沈元宏語氣怅然。
“什麼?”趙暢久沒想到沈元宏會這樣說,更是驚訝于向來忠君護國的老将軍會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
忠君護國?
沈元宏隻覺得曾經忠君護國的自己像個笑話。他不是沒有紅着老臉,用這些年的戰功、用兩個兒子戰死的功勳去求皇帝,隻盼着能守着最後一個孩子告老還鄉安度晚年。可是皇帝是如何說的?
他大笑着說皇後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這是尊榮,是禦賜的體面。
可皇帝害死了他兩個女兒!若大女兒沈荼的死當初是形勢所迫,那麼二女兒沈菩呢?一想到二女兒,沈元宏的心感覺在滴皿!
“老将軍!”
沈元宏喟然自己再無這一腔熱皿,拍了拍趙暢久的肩,轉身回家去。
趙暢久還想追上去理論,沈夫人開口:“趙将軍,我家老爺腿腳不便不多陪了。”
趙暢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沈元宏腳步蹒跚離去的背影。
回了沈府,丫鬟正在收拾堂廳,要扔掉寶瓶裡已經枯了的紅梅,沈夫人趕忙制止。
——紅梅雖枯了,卻是她的阿茴前幾日親自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