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劍大會那事兒結束後,沈知弦就以心疾發作要調理修養身體為由,再次閉關,誰都不見。
被宋茗派過來詢問嚴深該怎麼處置的幾個弟子快要給跪了,這幾天,他們來五峰求見了沈知弦無數次,每次都被拒之門外,得到的回複千篇一律——随宗主處置,五峰絕無二話。
小弟子甚至想要不直接闖進去算了——當然也隻能是想想,晏瑾抱着劍在門口杵着呢!
晏師兄看起來雖然是沒什麼表情的,但那幾個小弟子就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殺氣。
一股“說不見就不見再問全部來打架”的殺氣。
小弟子們吓得一溜煙兒全跑了。
晏瑾殺氣重不是沒有原因的,别的小弟子不知實情,還以為沈知弦是真的在閉關,隻有晏瑾知道,沈知弦隻是在避着不想見他。
沈知弦閉門不出的第七天,晏瑾終于跪在了門口,沙啞着喊了聲“師尊”。
裡頭照舊是沒有回應的。
晏瑾沉默了許久,認認真真地磕了三下頭,低聲道:“師尊,弟子走了。”
他到底還是不敢逼迫沈知弦,沈知弦不想見他,他離開就是了,等過段時間師尊氣消了……
晏瑾站起身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或許他确實該離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師尊,歲見。
他咀嚼着這兩個詞,心煩意亂地往回走,步伐間不見往常的平穩,反應也沒平時敏銳,連緊閉許多日的窗悄悄開了條縫、露出一片綠意來都沒有察覺。
晏瑾的身影徹底消失後,窗縫又悄悄地關上了,不多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出來一位白衣青年。
他樣貌隽秀,一雙眼剔透而清澈,悠悠然搖着折扇時,隐約帶點兒書生氣——是那種,拔劍能舞、提筆能寫的書生氣。
矜貴又肆意,仿佛是兩相矛盾的詞,用來形容他,竟也毫無違和感。
他閑庭信步般走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唇邊露出松快惬意的笑容來:“……再不走,差點兒要給憋死在屋裡。”
門半掩着,能瞧見屋裡桌邊端端正正坐着個沈知弦,正擡手斟茶,姿态從容。
白衣青年便折扇一收,叩了叩門,笃笃聲将屋裡的沈知弦驚動了,擱下茶盞轉頭望過來。
“沈長老,這段時間就勞煩你啦!”白衣青年随意地作了個揖,屋裡的人神态溫和地擡手回了一禮,擡手時衣袖輕拂,隐約冷香浮動。
白衣青年又仔細端詳了屋裡人片刻,終于是放下心來,撣了撣衣袖,甚是潇灑地轉身離去。
……
卻說這頭,晏瑾沉默着下了山,回身看着住了好幾年的山峰,心頭一片茫然。
雖說他一直在謀劃着要離開,可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他卻是不知所措了。
一時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晏瑾這回離開,除了沈知弦,也沒告知别的人,故而也無人相送。
他數年前孑然一身地來,此時也是孤單地去,身上除了一把劍,兩套衣衫,幾顆靈石,再無别物。
沉默地站了片刻,晏瑾彎腰撿起一截枯枝,随手一抛,就循着它枝尖指着的方向而去。
因着沒有具體的方向,晏瑾并沒有像别的出去曆練的弟子們一樣,買個坐騎方便趕路——當然最大的原因是他囊中羞澀。
其實沈知弦在錢财上一點兒都沒虧待過他,除了慣例發給親傳大弟子的月錢,沈知弦還會經常從自己的小私庫裡撥許多靈石給他。
不過晏瑾這幾年來都沒怎麼用,就囤在那裡,直到早段時間,才全取了出來,給沈知弦買了暖玉軟榻和白玉石桌。最後還剩下了幾顆靈石,被他帶出來了。
也不舍得用,算是個紀念。
于是晏瑾離開師門外出曆練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山腳下的小鎮上,一位崴了腳的老阿爺家裡,替他幹了三天的活,終于得到報酬若幹——銅錢幾串,碎銀兒幾顆。
老阿爺是獨居,家裡富裕不缺錢,晏瑾雖然沉默寡言,不過他的踏實肯幹讓老阿爺很欣賞他,老阿爺甚至想将自家外孫女介紹給他,被拒絕後才頗為遺憾地給了他不少銀錢算作報酬。
晏瑾認認真真地道了謝,隻取了一點兒,便告辭了。
貧賤不能移的清雲宗親傳大弟子晏瑾,一路走一路打工,行程極為緩慢,在來到了距離清雲宗不遠的另一個小鎮的時候,終于有點兒小錢能奢侈一把,住住客棧了。
他随意挑了間小客棧住,結果付錢時又出了意外——一行十幾個人急急忙忙地沖進來,人未到聲先至:“老闆老闆!還有空房嗎!要六間!”
客棧老闆剛将收據遞給晏瑾,聞言很為難:“還剩五間……”
那一行人頓時就沮喪起來,一個年紀較小的小少年煩惱地揉了揉腦袋,将自己的頭發揉得一團糟,嘟嘟嚷嚷道:“啊,怎麼都沒了……”
他一轉眼剛好看見晏瑾手中的紙張,又看見晏瑾腰間的長劍,猜他是個劍修,頓時眼一亮,立刻湊了過來,眼巴巴地把人望着:“這位道友,你願意将這間房讓給我們嗎?我們是同行不想分開……前頭有一家客棧還剩三間上等的房,道友若是願意換,我們願意承擔你的住宿費用。”
這一行少年郎看起來年紀都不大,說話的這位小少年也就十五六歲,模樣生得挺機靈讨喜,腰間配着劍,約莫是哪家宗門出來把曆練當遊玩的小弟子們。
晏瑾沉默了一瞬,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默不作聲地就将剛剛才定下來的房退了。
小少年大喜,摸出錢袋就要給他錢,被他擺擺手拒絕了,轉身便出了客棧,向另一邊走去。
他本想找另一家普通客棧來住,結果便宜的客棧都住滿了人,隻剩下之前小少年所說的還剩三間上等房的客棧。
晏瑾便隻能去那兒,一下子用了一半的銀錢。
他倒也不心疼錢,橫豎當年什麼苦沒吃過。就着省事,他決定晚飯就在客棧吃。在房間裡略略歇息了片刻,他将扁扁的小包袱放下,隻帶着劍下樓去。
正值飯點,樓下熱鬧得很,老闆據說是個愛聽故事的,每日都要請位說書人來講講故事。
今日那說書人不知講了什麼故事,惹得一位聽衆較起真來,正同他理論得正歡。
“老先生,大庭廣衆之下,你都在說些什麼呢?”這話是一位白衣人說的,他背對着晏瑾,懶懶散散地坐在說書人旁邊,看動作似乎是在悠悠然地搖着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