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那年,紀如風15歲。
母親的離開,不是沒有征兆的。她窗邊總是一坐就是整一天,窗外,是幾年都沒有變化的街景。龍門港生活區的規劃曾經也是費盡思量,街道和房屋方方正正,整整齊齊。晚上,人造光由浮遊燈送到發出動靜的地方,無人機時不時巡邏來回。白天的時候,甚至沒什麼人走動,更不用說小動物。龍門港的第一代移民們壓根就沒有為照顧寵物留下足夠時間和空間。偶爾的降雨沖破内外的寂靜,沖刷在屋子和道路上,很快又被雨水收集器吸納幹淨。
一整天,窗外都像是一幅不動的風景畫,連根小草都不輕易擺動――因為沒有風。如果龍門港的重力系統失靈,人們會發現港口區會重到把其它地方全帶到溝裡。因為整個龍門港的人都集中到港口區了。
無數的人在那裡排隊等待。
有的時候,一艘飛船也沒有,有的時候,一窩蜂各色各式飛船都降落。有的工作比較搶手,開礦、家政,甚至雇傭兵都受追捧;有的工作冷門一點,從那些飛船上下來的工頭都不是人類長相。在等候區瘋傳的謠言是,“被外星人帶走的都是做奴隸,做實驗,做展示。”因為從來沒有人再回來,所以也沒人證僞。
那些日子,紀如風好奇母親在這裡坐着的時候在想什麼。在那麼多個白天夜晚,那麼長的時間。
因為沒有錢再續網課,加上也過了義務教育的年紀,如風隻能自己在互聯網上找一點自己感興趣的内容。其它時候,她得想辦法給母親和自己弄點吃的――垃圾場的瓊斯大叔總是能找到點軍需幹糧。紀如風幫他整理書籍,作為報酬,一周他會給如風五份幹糧。小女孩得自己安排計劃,讓母親和自己每天都能夠有一定的食物攝取,不至于餓着肚子。
第一次,母親回過頭看見小如風端着一碗泡得很稀的米粥在她身後,小聲地喊了一聲“媽媽”。小女孩像隻幼犬一般,濕漉漉的大眼睛裡充斥着膽怯和小心翼翼的關心,一舉一動像是狠狠在她臉上打了一記耳光。母親抱着如風嚎啕大哭,她的身子抖動得厲害,就像是狂風中的樹葉,薄薄的身子蓋住小如風不停地震動,最後哭聲和抖動都小了下去,像耗盡她全部力氣,她指着桌子說“你放在那裡,我一會吃。”又轉過身去,像是不好意思似不再看如風的臉。
除了這一次,母親後來就不怎麼哭了。再後來,她幾乎顆粒不進,也不再與如風說話。她就像是一根木雕一般,矗在窗邊。
再後來,母親也加入了港口那群等待的隊列。如風起初不清楚她去那裡是做什麼,好不容易在互聯網上學到了一點半星的行星通用語,再悄悄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那是各個勞務公司過來招星際勞工的隊伍。猜出母親的想法之後,如風反而覺得輕松了。
這樣的相守,對于彼此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如風也曾設想過,母親如果哪一天問她要不要一起走,自己會怎麼回答。她生于斯長于斯,舍不得在龍門港度過的所有時光,舍不得這座容下她滿滿幸福期待的屋子,舍不得這十幾年陪伴着自己的一切。和母親一起走當然也可以,但是他方,真的有母親能站住的地方嗎?
她特别猶豫,甚至會跑去和自己的床認認真真道别,和它聊天,問它“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走呢?”
可惜,母親并沒有給她糾結猶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