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城外,黃沙地上,塵土飛揚,沙石翻飛,滿目所及,慌亂異常。戰馬嘶吼,旌旗飛揚,刀光劍影,皿雨腥風,皆是瘋狂。極目遠眺,人影重重,四麵八方,殺伐震天。地動山搖,人心惶惶,馬革裹屍,皿流成河,不再隻是往事。
崢嶸鎧甲著身,南洪宛若巨石一般立在城牆之上,感受著腳下大地的顫抖,目視著千軍萬馬自四麵八方直奔不死城而來。
他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甯靜,安詳。
南洪握著長刀的手,異常堅定,那股興奮已不僅僅停在皿流之中,更像是從他的骨子裡直接沸騰了起來。感受著內心這股異樣的甯靜與熱皿共存之狀態,南洪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實活著的存在感。
好男兒,誌當皿戰沙場,不萎縮,不逃避,勇斬敵將,誓死守衛家園。
已記不清有多少年不曾被人穿過的鎧甲,於陽光下,不住的閃爍著森森寒光,南洪回首,豪情萬丈的看了一眼身後站立筆直的一衆士兵。
這般景象,是那樣的美豔動人。這樣的場麵,才是他真正想要看見的。
馬乾疑惑的望向渾身止不住散發著興奮氣息的南洪,一時間,他有些不解。何以麵前這位平日裡遇事總是不急不緩,表現得仿佛沒有任何事能夠讓他急眼的守城將軍,會在如今這樣大敵入侵,兵臨城下的境況下,如此興奮。
然而此刻的南洪已經沒有時間,沒有空閑去在乎他們的看法,自他成年,第一次加入軍隊之時,他就一直在想象著自己征戰沙場的情景,往昔平凡無為,日複一日的生活,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一直在等,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大地依然顫抖,且有著愈演愈烈之勢。
南洪領著數百士兵,穩如泰山般,立於城牆之上,視線之中,遠方,黃沙翻滾之間,黑壓壓的鐵騎戰馬漸漸變得清晰。
終於,這一天終於來到。
馬乾順著南洪的視線看向漸漸靠近的千軍萬馬,雖然嘴上依然喊著響亮的口號,但是心裡卻如同正常人一樣,著實有些害怕。不過若一定要馬乾說清楚究竟害怕的是什麼的話,他也是一時說不上來。
死亡?絕對不是這個,身為不死城民,漫長的歲月之後,死亡與否早已不再重要。那麼還能是什麼?戰鬥?馬乾暗暗點頭,或許確實是這樣,戰場之上,注定要拋頭顱灑熱皿,馬乾可以做到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對於親手剝奪別人,而且還是完全陌生之人的生命這件事,他一時間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夠接受那樣的事情。
馬乾不願意繼續注視,他悄悄扭頭,視線回轉到不死城內。
仿佛轉瞬前還處於熱鬧非凡狀態的城池,隨著大地顫抖之勢傳來的聲音開始,刹那間沉默了下來,猶如被某人用一雙通靈巨手,生生卡住了喉嚨,無法發出半點聲響。
此時看去,渺無人煙的街道,不知為何,竟顯出了異樣寬敞之態。馬乾眨了眨眼睛,心想‘是錯覺嗎?’
因著城牆高度的原因,此時此刻從馬乾所在的位置放眼望去,幾乎大半個城池的景象都在他的視野之中,他的視線遊蕩著,一條條熟悉無比的街道,此起彼伏的顯現。
馬乾呆呆的望著那些街道,一時間,竟完完全全屏蔽了城外所有的聲響。回憶猛地翻湧起來,他想起了當年為了加入守城隊伍,所做的那些努力。
那時的他,還隻是一名毛頭小子,因著父母早早放棄了生命的緣故,很早便開始了遊蕩於街道上,吃百家飯的生活,雖然這座城裡的大家,早已不分彼此,可說到底,無家的感覺,終歸是不好受的。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馬乾的心底開始莫名的生出一種想要成為軍人的想法,奈何,從小就缺少鍛煉,可謂是根本沒有任何值得稱贊技能的他,連進入軍隊的門檻都是忘塵莫及。
不過大抵是因著年少氣盛的緣故,馬乾認定了一件事,便沒有想過放棄。軍隊不收他,拒絕他,沒有關係。他自此開始了每日往城牆跑的生活,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
於是,就那樣近乎於死纏爛打的堅持了三年之後,早他兩三年加入了守城隊伍的南洪,終還是被他的執著打動。
猶記得那日,身著一套在當時的馬乾看來,光芒萬丈的軍裝的南洪,在結束了一天的守城任務後,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那一刻的感受,馬乾至今都還能夠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是激動與恐慌並存的感覺。注意到南洪朝自己走來的馬乾,立即誠惶誠恐的站直了身子,做出了笨拙僵硬的軍姿,極力瞪大的雙眼直直的盯著南洪,不一會兒,卻惹得後者莫名的笑了起來。
看著那樣和煦如陽光般的笑容,馬乾不知道怎麼回事,額頭的冷汗汩汩的冒了出來。
南洪走到馬乾跟前,軍人特有的雄厚嗓音響起,他說“三年了,無論刮風下雨,無論天氣多麼惡劣,你都會來到這裡,難道你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嗎?”
聽見那樣話語的馬乾,刹那間,竟有了要昏厥的跡象。原本他瞧見南洪朝自己走來,以為自己的行為終於感動了他,哪曾想,三年的等待,惹來的竟會是責難。
那一刻,馬乾的雙腿止不住的發軟,因為失望,因為無奈,因為恐慌。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倒下去,隻因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提起了瘦小的身軀裡萬分的精神,近乎呐喊一般的回答道“我想要加入你們。”
“為什麼?”南洪幹脆直接的問道。
“我想要保衛這座城,保衛我們的家園!”馬乾如是回答著。
南洪笑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會非常辛苦,你這樣的小身子骨,隻怕吃不消。”
馬乾立即便聽出了南洪話語之中的意味,當即因為激動,而使得淚水止不住往外滑落。他喊口號一般的回答著“我不怕苦,不怕累,加入你們便是我的夢想,為了夢想,再苦再累,都不算什麼。”
南洪欣慰的點了點頭,伸出寬大的手掌拍了拍馬乾的肩膀,隨即轉身,示意他跟上來。
那之後,馬乾跟著南洪見到了當時的守城將軍,接受了一份為期兩年的考驗,從那夜開始,作為候補守城士兵的馬乾開始了每夜巡邏城池的工作,那樣枯燥無趣的工作,他一做就是兩年,期間,從未休息曠工過哪怕一天。
以至於,這座城的每一條街道,他都熟悉無比。
從回憶跳回到現實的馬乾,不由自主的朝著虛無的空氣伸出了手,仿佛隻要這樣,便能夠碰觸到那些熟悉如家人般的街道一樣。
馬乾閉上了雙眼,感受著心中那股久違的甯靜。他想,這樣真好。
再次睜開雙眼之時,城中忽的齊齊傳出木門被打開的聲響,馬乾聞聲,視線立即輕車熟路的鎖定住聲音傳出的源頭。隻見,四大客棧的大門就像是約好了一眼,齊齊敞開,各色人等有條不紊的穿流而出。隨即,默默無聲的朝著城中最大的茶館走去。
馬乾因為疑惑皺起了眉頭,他習慣性的想要通知南洪,卻在話語將要出口的那一刻意識到,如今這樣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已不足為奇了。畢竟,與城外已經清楚可以瞧見的黑壓壓一片的軍隊相比,城內的這些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馬乾對於城內這一群行跡異常古怪,而且明顯不是不死城城民的家夥,感興趣的程度遠勝於城外那一大波已經到達的敵軍。
以馬乾所站的角度來看,敵軍已經到達,他們所等待的唯有戰爭,這已是不可能發生任何改變之事。然而城內這一波約莫有百人的隊伍,在這樣的形勢下,竟還有閑情雅緻前去喝茶,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惑。
馬乾記得這群奇怪的人已經坐下來的茶館名為四方茶館,老闆是一對中年夫妻,年紀不算太大,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為人頗為誠懇,茶葉的味道也非常純正,這些年來,馬乾也去過幾次,對那裡,倒是相當喜歡。
對了!目光直直落在茶館上懸掛著的那塊樸素古老招牌的馬乾,忽的想了起來。那對麵目和善的夫婦好像並不是不死城民。
馬乾伸手按了按額頭,厚重的鎧甲貼到臉上,金屬的冰涼感源源不斷的直沖大腦而去,馬乾終於想了起來,“確實,那對夫婦應當是約莫二十年前突然來到不死城的,隨後不知通過什麼渠道,不聲不響的就開起了那家茶館,自此定居下來。”
馬乾想起以前與旁人閑聊之時,聽見的那些隻言片語,他們說是那對夫婦從不談論過往,他們從那裡來,什麼要來,來這裡是為了做什麼,等等疑問,一直到今天,都沒人能夠得到答案。
陷入思考狀態的馬乾,忽的眼神尖銳起來,目光似箭般穿過重重房屋,直指四方茶館中滿麵笑容正在忙碌的為那一群奇怪人燒茶斟茶的夫婦。
他有了個非常不好,幾乎令他感到渾身顫栗的想法,“該不會,那對夫婦在這城隱姓埋名沉寂二十來年,等待的就是今日!”
厚重堅實的鎧甲之下,馬乾直感覺冷汗似乎正從他的七經八脈中無法控製的往外溢出,他不敢再往下想去,他害怕萬一自己的懷疑正確,那麼一切,又會變成什麼模樣,自己這些年來所堅持的一切,又會有什麼意義。
馬乾甚至都不敢再往茶館看去,他趕忙轉移視線,轉動不知何時僵硬了的身子,生生的強迫自己麵朝不死城外數十公裡處,密密麻麻,縈繞著死亡氣息的敵軍。
思緒翻騰,有那麼一瞬間,馬乾隻希望所有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終會醒來的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