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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簪中錄

第150章 九攝魂離魄(三)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151 2024-01-31 01:06

  黃梓瑕思忖着,慢慢說:“說起來,齊騰的運氣真是不錯。我查過檔案,他去年還郁郁不得志,在範将軍手下做個排位頂末的支使,可從今年開始便得了範将軍青眼,如今一路青雲直上,短短數月竟已被提拔為節度使判官了!”

  禹宣點頭,說:“是啊,誰能想到。”

  “他升遷速度這麼快,不知是否有親戚助力?”

  “或許吧,但我不知道。”禹宣說道。

  最後一片花圃,種的是一大片月季花。被一夏烈日曬得蔫蔫兒的月季花,枝葉稀疏,隻有一兩個枝頭無精打采地挂着幾朵顔色慘淡的花。

  “這月季的品種非常好,還記得今年春季之時,一朵朵月季開得有碗口大,形色香俱佳。”禹宣一邊澆水一邊說,“我記得,齊騰最喜歡這花。”

  黃梓瑕随口問:“齊騰喜歡月季?”

  “他喜歡所有鮮豔漂亮的花朵。而溫陽最讨厭月季、牡丹、繡球、蜀葵這些色豔花大的。”

  黃梓瑕立即想起溫陽的書房中,那一幅繡球蝴蝶。

  她慢慢點頭,又問:“不知溫陽與齊騰,平時關系如何?”

  禹宣想了許久,才緩緩說:“沒什麼來往。”

  “和你呢?”黃梓瑕遲疑了許久,終究還是問,“這兩人中,你與哪個人交往較多?”

  禹宣的臉色暗淡,但終究還是勉強開口,說:“齊騰救過我,溫陽和我研讨過書法,但他們兩人……對我而言,都是路人。有他們也好,沒有也好,都沒有改變。”

  黃梓瑕便追問:“齊騰救過你,是怎麼回事?”

  “義父母去世之後,我曾想不開,齊騰剛好經過,救了我。”他不願多提,隻一筆帶過。

  這冷淡疏離的話語,卻讓黃梓瑕呆愣在那裡,她全身骨骼似乎都被抽去了力氣,許久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良久,她才幹澀地問:“你……為何呢?”

  “我……受不了,隻想逃避……”他将頭轉向一邊,低聲說:“此生此世,我已經嘗過一次親人離散的悲痛,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

  黃梓瑕隻覺得眼睛灼痛,心裡面有種劇烈的酸楚,在緩慢地沸騰流淌,令她幾乎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李舒白看着她失控的淚眼,怕她就此痛哭失聲,便低聲說道:“時間不早,子秦還在衙門等我們。”

  黃梓瑕點頭,仰頭長長呼吸,讓自己的眼淚消去。

  禹宣見她要走,又低聲問:“溫陽這案子……與義父母的死,是否有關?”

  “在成都府,能拿到鸩毒的人,絕對不多。而有鸩毒又能接近郡守府的人,更是稀少。”黃梓瑕說着,又搖搖頭,說,“但也隻是同為鸩毒而已,我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多心了。”其實,還有一個關聯,便是他送給自己的镯子。但黃梓瑕想了想,還是選擇了忽略這句。

  禹宣慢慢地說道:“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

  “我知道有一個人,或許能與宮廷扯上關系,拿到鸩毒。”

  黃梓瑕立即問:“是誰?”

  “齊騰。”

  别說黃梓瑕,就連李舒白都立即警覺,問:“齊騰與宮中人有接觸?”

  “這個我倒不知道,但前幾日琅琊王家那位王蘊到來了……”他說到這個名字,難免看向黃梓瑕。

  而黃梓瑕正在情緒低落之際,所以隻是神情略微閃爍,然後便靜等他說出下面的話。

  禹宣遲疑了一下,然後又說:“前日,齊騰帶他過來拜訪我。我才知道,原來齊騰的母親姓王,論起來,他是王蘊的遠房表哥。”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自言自語:“王家……”

  王皇後便在宮中,若有心的話,自然可以接觸得到。

  李舒白在旁沉吟片刻,隻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眼中卻是更為複雜的神情。

  黃梓瑕知道他的意思,王蘊到成都府找禹宣,當然不可能是為了朝廷或者王家什麼事,唯一的原因,隻有一個了。

  想必當時的情形,會十分尴尬吧。

  黃梓瑕也不知自己到底心裡什麼想法,隻覺亂得沒法理出頭緒來,也隻能仰頭望着高不可攀的藍天,長長出了一口氣,對禹宣說:“多謝你告訴我此事,事關重大,我先去衙門找周子秦商量一下。”

  “稍等一下。”禹宣将水桶和水瓢等都拿到園門邊的小屋,歸置好後跟着他們一起出來,說:“我也想去,聽一聽此案的進展。畢竟,你說過這個案子,或許與我義父母一案有關。”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李舒白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三人便一起出了晴園。

  黃梓瑕想着今日沐善法師的事情,遲疑着,終究問:“禹宣,我問你,你知道沐善法師或許會……攝魂術的事情嗎?”

  禹宣皺起眉,愕然問:“什麼?”

  “或許你不信,但剛剛在他的禅房,他确實想要從我這邊探究什麼。”黃梓瑕靜靜地看着他,端詳着他臉上的神情,說:“成都府的百姓都說沐善法師佛法無邊,普度衆生――可其實,這些所謂的神迹,或許都隻是他攝魂術的力量。”

  “攝魂術……”禹宣張口想要說什麼,但卻又停在了那裡,一動不動,靜靜的,隻有呼吸漸漸沉重起來。

  李舒白見他呆愣在當場,便說道:“攝魂術是西域傳來的一種術法,據說武後時期曾有妖人入京,可以在看人一眼之時,便讓那人不由自己地癫狂,也有宮人被他迷了魂,暗夜潛入武後寝宮,企圖行刺,幸而武後身邊的上官婉兒抓起一把匕首,抛擲而去斬殺了刺客,才護得武後安全。後來狄公狄仁傑破解重重疑團,揭露了妖人攝魂術,事情敗露之後,那西域妖人企圖反抗,被亂箭射死。自此之後,似乎就沒再聽到世間還有誰會攝魂術了。”

  黃梓瑕點頭,對禹宣說道:“是,而沐善法師,似乎就是個中高手。所以,雖然沐善法師尚無劣迹,但你日後與他交往,也可多加注意,免得為他掌控。”

  禹宣默然點一點頭,卻不說話。他臉色蒼白,此時日光照在他的面容上,他的肌膚似乎帶一點透明的瑩白色,格外鮮明。

  他不聲不響,跟在他們的身後許久,然後終于出聲叫她:“阿瑕……”

  黃梓瑕回頭看他。

  他欲言又止,那蒼白的面容上,滿是猶豫遲疑與後怕。許久,他才說:“我之前曾和你說過,我有個東西,想要請你看一看。”

  黃梓瑕點頭,問:“是什麼東西?”

  他指指南邊不遠,說:“就在我書房之中,若你現在有空,可以随我來。”

  黃梓瑕看向李舒白,見他點了一下頭,而禹宣見李舒白首肯,什麼也沒說已經轉身,向着自己的宅子走去。

  蜀郡曆來多俊才,為激勵士子上進,各縣鄉都有獎勵。成都府學子考取舉子之後,官府會分派宅邸,并每月供給銀錢,以資勸學。

  禹宣未到十九歲便成為蜀郡解元,風頭一時無兩。雖然黃梓瑕的父親十分不舍,但還是讓他到自己分到的宅邸中生活――可能也是因為,父親覺得女兒畢竟有未婚夫,長到十五六歲還與禹宣感情親密,總是不好。

  郡中為禹宣修建的住宅,在城東涵元橋旁。門前垂柳小桃夾岸而栽,如果在春天來的話,會是非常美好的景緻。

  黃梓瑕不記得自己曾多少次來到這邊,輕叩門扉。但她知道自己是世上除了禹宣之外,最熟悉裡面布局的人――從大門進去,是粉牆照壁,後面天井狹窄,挖了四五尺見方的一個小池,裡面睡蓮長得蓬勃,如今夏末,應該正是花開得最好的時候。池後,便是堂屋。左右廂房,抄手遊廊。再後面就是後院了,三間房打通,書房與卧室都連在一起,隻用書架隔開,一屋坦蕩開闊。

  她曾笑他說,這麼小的宅子,不如還是偷偷回郡守府住吧,隻一個他住過的薜荔院就比這裡開闊精緻。他卻卧在榻上,用書蓋在面上遮住日光,聲音沉沉地說:“我這樣的出身,今生今世能有片瓦存身已經是大幸。這裡很好,人生在世,即使王侯将相起居睡卧又能占地幾許?”

  現在想來,他們之間,确實是從他搬出去之後,開始變得疏遠。她忙于各種案件,他忙于聚會講學,經常十天半月見不到面,即使時時寫信互通,也隻能讓他們更加感覺到那種疏離感。

  那時他對她說,阿瑕,你要是不會查案就好了。

  她生氣極了,仿佛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被推翻,從此再無驕傲立足的憑藉。兩人第一次發生那麼激烈的口角,她跑回去發誓再也不見他。然而第二天早上,他輕輕敲開了她的窗,遞給她一枝桂花,下面一個盒子。

  桂花香甜的氣息讓她整個閨房都陷入馥郁,而盒子中的那個手镯讓她一夜的郁悶委屈都化為了無形――

  那裡面放的,正是他們商量了許久之後,定下來的樣式。兩條互相銜着尾巴的小魚,就像他們一樣,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黃梓瑕沉默地想着往事,跟着禹宣往裡面走。

  繞過粉白照壁,穿過開着睡蓮的天井,後堂是他的書房與卧室,三間大屋毫無阻隔,打通之後,隻以書架和博古架隔開。

  禹宣走到書桌前,伸手将抽屜拉開,從所有東西的最下面,抽取出一封信,交給黃梓瑕。

  黃梓瑕見那封信上沒有收信人,也沒有落款,完全空白。她擡手接過,詢問地擡頭看他。

  他慢慢地說:“某一日,我從齊騰家回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幾案上……多了這一封信。”

  黃梓瑕将未曾封貼過的這個信封打開,發現裡面隻有薄薄一張雪白素箋。

  她将素箋抽出,攤開仔細閱讀上面的熟悉字迹――

  十數年膝下承歡,一夕間波瀾橫生,滿門唯餘孤身孑立于世,顧不願手上淋漓鮮皿伴我殘生。所愛非人,長違心中所願,種種孽緣,多為命運捉弄。他生不見,此生已休,落筆成書,與君訣别,蒼天風雨,永隔人寰。

  黃梓瑕看着這一紙素箋上的淋漓墨迹,這略顯散亂的字迹讓她的後背隐隐冒出一絲冷汗,整個人仿佛呆了一般,站立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這字迹,這般熟悉,讓她覺得這一個個字,幾乎如同一個個可怕的怪獸,正向着她顯露出最猙獰的面目,要将她的魂魄意識全都吞吃進去――

  這是,她自己的字。

  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熟悉的,她自己的字。

  她隻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汗毛都直豎起來;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冒出針尖一樣的冷汗;她的呼吸不暢,讓她的身體瑟瑟發抖,臉色也在瞬間轉為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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