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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十塵埃凝香(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039 2024-01-31 01:06

  黃梓瑕一邊聽着,一邊提着燈籠,四下打量這間屋子。

  果然和周子秦所說的一樣,這是一間十分破敗的黃土屋,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進門迎面便是一張堆滿淩亂東西的矮床,差不多正對着大門放着。屋内連張桌子也沒有,左邊角落打了一眼竈,竈上兩三個缺口瓦罐,旁邊堆着散亂的柴火,破米缸。右邊有一張破胡凳靠牆放着,前面一個兩尺長的矮幾,上面也是堆滿了各種破爛。

  黃梓瑕先把竈間的灰扒了一遍,沒發現零陵香的餘燼,便又過去把矮幾上的東西檢視了一遍,大不了就是提籃火石之類的日常用品,大都落滿了灰塵。

  她又走到床邊,蹲下來查看。因屋内東西擠占,這張床十分狹窄,差不多就門闆那麼大。可這門闆大的床上,居然還堆了不少東西,幾件破衣爛衫,一把鏽迹斑斑的剪刀,一把磨刀石,兩紮黃表紙,一個水葫蘆。

  床前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幾件東西,木枕、一塊摔碎的黑瓦當、幹荷葉包着的幾團艾絨等。

  她正看着,後面裡正已經過來了,臉上眼屎還沒擦幹淨,對着他們點頭哈腰:“三位官爺,剛剛不是官差們查完剛走嗎,怎麼大半夜的又勞煩三位來查探……”

  周子秦理直氣壯地拍拍兇口:“我們食君祿忠君事,盡忠職守,秉公辦事,深更半夜怎麼了?哪裡有屍體……不,冤案,哪裡就有我們!”

  裡正肅然起敬,趕緊向他行禮:“是,是!”

  黃梓瑕無奈地看了周子秦一眼,指着床上的東西問裡正:“老丈,您知道他床上這些東西都是什麼嗎?”

  裡正轉頭一看,一臉晦氣:“知道,還不就是那些麼。”

  “那些?”周子秦趕緊問。

  “他之前不是犯下一樁臭名昭著的破事嗎?後來不知怎麼的,居然也沒被追究,他還日日洋洋得意對人炫耀,真是本坊的臉都被他丢光了!直到前幾天薦福寺裡起火,燒死了一個公主府的宦官,他才慌了,怕自己也遭受天譴,于是就病急亂投醫,到處去弄什麼辟邪的東西。官爺您看啊,這個是浸了黑狗皿的瓦當,這個是噴了符水的黃表紙。還有這個,是拿來防身的剪刀……還有着牆上,你們看!”

  裡正把手中的燈光舉高,他們看到牆上貼着好幾張亂七八糟的符咒與字畫,也不知哪兒撿來的,有新有舊,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窗邊挂着慈航普度的木牌子,門上釘着目連救母的小鐵匾,床頭貼的居然是送子觀音的畫。

  周子秦忍不住指着床問:“這麼小一張破床,還堆滿了東西,他睡覺還能翻身嗎?”

  “他用得着翻身嗎?半身爛瘡,隻能那麼側着睡,還翻身呢!”裡正顯然對這個本坊之恥十分痛恨,話裡行間嗤之以鼻,“三位,不是我說,下午發現他屍體的時候,大家都說了,這就是報應!好好的糟蹋了人家姑娘,還到處誇耀,聽說害得人家姑娘已經自盡了。這不,報應來得真快!就算他躲在屋内,插了門,鎖死窗,貼滿符箓,寸步不出,還不是死了!”

  周子秦同感地點頭:“嗯!所以人絕對不能做壞事!”

  裡正一見有人肯定自己的想法,頓時更是滔滔不絕:“據說啊,下午劈開孫癞子的門時,大家都看到屋内一股怨氣奪門而出,煞氣沖天而去!大家都說,這是那個冤死的姑娘報了仇之後,魂魄歸去,終于可以安息了!”

  黃梓瑕和周子秦對望一眼,都沒有答話——因為,下午他們還剛和“冤死”的滴翠說過話呢。

  檢查過了屋内一切,又仔細查探過門闩和窗鎖之後,周子秦又将封條貼好,在上面簽了個周的字樣。

  王蘊取下蒙面巾,回頭看看屋子,轉過目光凝視着黃梓瑕,感歎道:“崇古,我今日才知你不易,真是佩服。”

  黃梓瑕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含糊道:“還好……倒也不是經常這樣。”

  “這就算不錯了!上一次啊,我和崇古去挖屍體時你是沒看見呢,還有在水渠裡撈屍體那次……”

  黃梓瑕隻能當做沒聽到,先走到那拂沙的身邊。

  王蘊在她身邊問:“這樣一個幾乎等于是毫無漏洞的屋子,到底要如何才能殺死裡面的人呢?而你……又要如何才能查探出真相呢?”

  黃梓瑕翻身上馬,低聲說道:“慢慢查吧,我想隻要是犯案,總是隐瞞不住的。”

  “就是啊,崇古在我心目中,可是足以與我的意中人并駕齊驅的探案天才,世上怎麼會有難得倒她的案件呢?”周子秦洋洋得意地說着,仿佛黃梓瑕的榮耀就是他的榮耀一般。

  黃梓瑕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他把“我的意中人黃梓瑕”後面三個字省略掉——周子秦又沒這麼傻,自然不可能在王蘊面前說自己的意中人就是他的未婚妻。

  幸好王蘊對周子秦的意中人并無興趣,見前方已到路口,便隻微微一笑,看向黃梓瑕說道:“那麼,崇古,子秦,明日見。”

  “好!明日我們一定準時到你們那邊吃飯~”周子秦揮手。

  待王蘊離開,周子秦一邊在街上散漫地騎着馬,一邊與她讨論:“崇古,這回這事,真有點棘手呢,你覺得呢?”

  黃梓瑕點點頭,說:“嗯,那門闩和窗鎖,都和義莊的那個不一樣,絕對不可能用銅片什麼的撥開。”

  “就是啊,”周子秦煩惱道,“幾乎可以說,死者是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籠中啊!”

  說到這裡,他怔了一下,然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崇古!你……你還記得張行英家中那幅畫嗎?就是那幅供在堂上的,據說是先皇禦賜的那幅怪畫!”

  黃梓瑕點頭,緩緩說道:“當然記得。”

  “那畫上的三種怪異的死法……第一種,是遭天雷所擊焚燒而死;第二種,是在鐵籠之中困死;第三種,是被鳳鳥飛撲啄死!”周子秦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又激動又驚駭,“如今,這三種死法,居然已有兩種出現在滴翠的仇人身上!”

  黃梓瑕心事重重,隻點了一下頭:“嗯。”

  “你一點都不驚訝嗎?你說,這會是湊巧,還是有人有意而為?你不覺得這事太奇怪了嗎?”

  “子秦。”黃梓瑕轉頭看着他,目光在一街的暗淡燈光下,平靜地望着他,“明日,我們在京城防衛司見了張二哥再說。”

  周子秦重重點頭,臉上卻滿是得意:“你看,崇古,我終于也想到一次你沒想過的事情了!”

  “是啊……自愧不如。”她說着,望着前方已經遙遙在望的夔王府,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想起那件最重要的事情——

  第三種死法……會不會出現?

  第二日,天朗氣清。百萬人的長安,一兩個人的死,微不足道,依舊平靜。

  李舒白帶着黃梓瑕到工部時,并未下車,隻問了一句今日在哪裡疏通水道,就徑直往那邊去了。

  今日工部正在通濟坊一帶整修水道,他們過去時隻見一群勞役傭丁在水道口搬運淤泥,工部蔣主事在那兒蹲着看下面,下面的水道黑黝黝的,臭氣熏天,他捂着鼻子皺眉看着,無計可施。

  李舒白與黃梓瑕下了車,适逢勞役頭向蔣主事彙報,說:“下面已經暢通無阻了,主事您看……是不是趕緊把錢先結了?”

  蔣主事遲疑着,問:“真的清好了?”

  “我做事,您放心!”那勞役頭拍着兇脯保證,“好歹小的也是得工部信任才能得這個差事的,絕不會辦砸!要是沒疏通好,您來找我!”

  “這麼說,下面應該是暢通無阻了?”李舒白在蔣主事的身後慢悠悠地問。

  勞役頭不知他什麼來曆,但也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趕緊說:“哎喲,貴人您放心!我張六兒辦事,絕對沒問題!”

  蔣主事一回頭看見李舒白,趕緊行禮:“夔王爺,您怎麼能來這種腌臜地方?哎,趕緊到上風處去……”

  “不必了。”京城皆知素有潔癖的夔王李舒白,站在水道口看了看,問,“那個張六兒,是管這個事情的?”

  “是,京城大大小小的下水道,他全都一清二楚,前幾年工部将下水道的勞役招編,他就成了頭兒,每月都是工部支給俸祿的,另外每次通水道都要加給現錢。”

  黃梓瑕在後面聽着,心想,誰定的破規矩,每次通水道另加錢,這群人還不天天盼着下水道堵塞,恨不得三天一小堵,五天一大堵,怎麼還可能盡心盡力幹活呢?

  李舒白也不說話,隻示意張六兒過來,然後問:“下面真通好了?”

  “真通好了,真的!”

  “你所謂的通好,是下面水道的淤泥垃圾裡挖出一個洞勉強可以排水,以應付差事呢,還是水道中的淤泥垃圾都已清理幹淨,沒有阻礙了?”

  “哎喲,瞧王爺說的!自然是全部清理幹淨了,不敢留存一星半點淤泥!”張六兒算準了李舒白不會下去查看,說得那叫一個感天動地,“朝廷每月供給我們兄弟俸祿,我們也心知此事關系長安民生,怎麼還敢有差池?個個都是盡心竭力,不敢有半點疏忽!”

  “好。”李舒白也不多話,示意景祐把後面的那兩把鎖捧上來。那兩把碩大的鐵鎖果然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不由得多看一眼。

  “即日起,工部對水道另有規矩,今日本王第一次試行。既然你說下面已經暢通無阻,本王也知道,我朝水道曆來由青磚砌成,高三尺,寬五尺,一個人在裡面彎腰行走并不難,更何況還可以爬行。”李舒白指着第一把鎖說道,“在水道清完之後,你身為負責此事的勞役頭,要下到水道裡面,本王會親手将水道鎖上,你就可以在暢通無阻的水道中前進,而本王在上面行走。你此次通的水道,本王會沿着走到前方出口,然後折回,再走一遍。等我第二次到達那邊水道出口時,不管你是否出來了,本王都會将那邊的出口用第二個鎖鎖好,鑰匙帶走。”

  張六兒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嘴唇青紫,喉口嗬嗬說不出話來。

  李舒白拿起第一把鎖,示意黃梓瑕打開,準備鎖水道:“還有,既然你說下面已經半點淤泥也沒了,所以到時候你鑽出來時,身上如果蹭上了太多泥漿,可能本王也不會太高興。”

  “王……王爺!”張六兒體若篩糠,撲通一下就軟倒在當街,“請……請容小的再,再下去查看一回……免得……免得有所疏漏!”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把手中的鎖又放回托盤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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