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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十二懷薔宿薇(一)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040 2024-01-31 01:06

  宿薇園的紫微依然在盛放,一串串盛放的紫薇花,在剛剛升起便已灼熱的日光下顯出濃厚夏意。

  驸馬韋保衡正在向着李舒白訴苦道:“王爺,您是知道的,不是我不去伺候公主,實在是我夫綱不振,公主不召我過去,我哪能過去?我倒是願意端茶倒水伺候着,可是公主甯願聽國子監禹學正講周禮呢!”

  他說到這裡,見宦官領着黃梓瑕進來了,臉上挂上尴尬的苦笑,朝她一擡手:“楊公公。”

  “見過韋驸馬。”她行禮後,站在李舒白身後。

  李舒白将那個話題輕輕撇開了,隻說:“最近,公主府中似乎出了不少怪事。”

  “是啊……魏喜敏死了,我打馬球出了點意外,現在……公主最珍愛的九鸾钗竟離奇失蹤了。”韋保衡扶額哀歎,“真不知是不是像那些臭道士說的,府中有什麼東西興風作浪……”

  李舒白問:“什麼東西?”

  “就是……知錦園的事情嘛。”他看着黃梓瑕,問,“楊公公是否也聽到府中流言了?”

  黃梓瑕點頭,問:“是否指驸馬身邊的豆蔻莫名溺死在知錦園那件事?”

  “嗯……”他默然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幾乎難以覺察的哀傷,但他立即便将頭轉向了窗外,看着那些在日光下怒放的紫薇花,聲音依然是波瀾不驚的語調,“自那之後,知錦園就因為夜來鬼泣而被封閉了,但好像從此之後,府内就老是出些奇怪的事情……就像公主夢見自己的九鸾钗不見了,結果她的九鸾钗就真的不翼而飛了,你說,這麼一件東西,能在這麼嚴密的守衛下消失,這不是咄咄怪事麼?”

  黃梓瑕點頭道:“确實是,怎麼看都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也在想,是不是因為豆蔻的冤魂在興風作浪。”韋保衡若有所思地說,“也許隻有鬼怪,才能在那種情況下讓九鸾钗忽然消失吧。”

  “韋驸馬覺得,自小服侍您十幾年的豆蔻,知道在死後會被您稱為鬼怪,會不會很難過?”黃梓瑕問。

  韋保衡愣了愣,然後輕聲說:“或許……如果她死得很冤枉,很痛苦的話。”

  黃梓瑕默然不語。李舒白則說:“怪力亂神之事暫且先擱下,我想先問驸馬一件事情,昨日午時,你在何處?”

  韋保衡微微一怔,然後回答道:“午時我在大甯坊。”

  “不知驸馬去大甯坊有什麼事?”

  “大甯坊的興唐寺主持悟因,是大德高僧。我因最近府中出了點事,所以去請他誦經超度。”他回憶着,清楚地說來,“和悟因約好日子之後,我在寺中轉了幾圈,不覺已經遲了。出來時聽說坊中出了人命案,我去看了看,見大理寺已經有人查探了,便自行回府了。”

  黃梓瑕問:“不知驸馬在寺中盤桓時,有遇到什麼人?”

  韋保衡搖頭,說:“又不是初一十五,香客稀少,我在後院轉了一會兒,沒有遇到什麼人。”

  “之後呢?”李舒白緩緩問,“在你離開大甯坊回府之前,。”

  韋保衡愕然看着他,問:“王爺的意思是……”

  “昨日我從衙門回府時,在大甯坊見到了你。”李舒白也不隐瞞,輕輕帶過一句,“你和那個呂滴翠,正在說話。”

  韋保衡臉色終于變了,他沒料到自己在大甯坊與滴翠所說的話,居然會落到他們的耳中。

  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但終于還是點頭承認說:“是……之前,我去擺平此事時,見過她一面。”

  “但你對于她的舉止言語,卻似乎并不像隻見過一面的樣子。”李舒白依然口氣冷淡,卻毫不留情。

  韋保衡長出了一口氣,說:“是啊……終究是公主府虧欠了她,我想盡量對她好一點。”

  李舒白冷眼看着他,并不說話。

  “難道就因為我出現在大甯坊,和呂滴翠說了幾句話,王爺便認為我與那個孫癞子的死有關?”他終于忍不住,急着開口替自己辯解,“王爺您覺得,我會孤身一人前往大甯坊,去殺一個渾身爛瘡的病鬼?我隻要吩咐一聲,那個孫癞子就有一百種死法,您說是不是?”

  李舒白靠在椅上,看着跳起來急着辯解的韋保衡,連睫毛都沒眨一下:“韋驸馬,你多心了,本王隻是想說,你畢竟是同昌的驸馬,私下與一個年輕女子相會,似乎欠考慮。”

  韋保衡愣了愣,才脫力地重又坐下,低聲說:“是……謹記王爺教誨。”

  在公主府中盤桓許久,眼看又是彩霞滿天。

  驸馬親自送他們到宿薇園外,然後有點忐忑地說:“王爺慢走,我先去看看公主那邊是不是需要我。”

  李舒白點頭道:“去吧,府中上下最近出了這麼多事,你必要好好照顧公主,最好不要出門,不要與外人見面。”

  “是。”韋保衡态度恭謹,一一應了。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後,順着小路走到角門處。

  夔王府所在的永嘉坊離公主府并不遠,穿過興甯坊就到了。公主府在長安東北角的十六王宅,從西南角門出來,正通向長安城各坊。

  兩人見天邊晚霞燦爛如錦,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也不管夔王府的車馬正在等着他們,在公主府中慢慢走去。

  這座長安城最知名的富貴府邸,在落日的餘晖中,金碧朱紫的顔色交相輝映,高台小閣,曲廊華堂,就像迷離虛幻的蓬萊仙山,瀛洲島嶼,仙人所居。

  然而住在裡面的人,卻似乎都有着難以自拔的痛苦與怅惋,那麼,這樣華美的亭台樓閣,是不是算浪費了呢?

  黃梓瑕正在想着,聽李舒白低聲說道:“昨日大甯坊,果然如驸馬所說,熱鬧得很。”

  黃梓瑕聽他忽然提起昨日的事情,不由得轉頭看他,點了一下頭。

  “孫癞子死的時候,有關人等全都聚集在大甯坊了――張行英,呂滴翠,呂至元,錢關索,還有……韋驸馬。”

  “更難得的是,每個人都有殺人的理由。”黃梓瑕說。

  “嗯,但我想你必定也覺察到了,驸馬從一開始便似有若無地将我們的目光引向豆蔻,你覺得他的用意是什麼?”

  黃梓瑕點頭道:“第一次到公主府時,驸馬便當着我和崔少卿的面,有意地看向牆上的豆蔻畫與詩,引起我的注意,順理成章地引出了府中豆蔻之死這件事。”

  “但我已經讓人探聽過,驸馬身邊确實有一個侍女,比他大十歲,名叫豆蔻。”李舒白停下腳步,駐足在空無一人的青石小路上,低聲說,“從小照顧驸馬長大,而且,驸馬執意不讓她出嫁,就算到公主府,也要帶上她――上月,她溺死在知錦園的小池中。”

  黃梓瑕若有所思,點頭說:“菖蒲也對我這樣說。”

  “還有一點,或許你不知道。”李舒白望着面前郁郁蔥蔥的草地,那上面星星點點的夏日小花開得絢爛,卻一朵朵凋零在灼熱日光下,無人理會,“豆蔻家中有姐妹十餘人,因為哥哥娶妻辦不起聘禮,所以十二歲簽了押賣身到韋府。她聰慧乖巧,隔年到了韋驸馬身邊,照顧着當時才三歲的韋驸馬。二十年過去,她從低等丫頭到了驸馬身邊最重要的人,但一分積蓄也沒有,因為她有七個吸皿蟲一樣的哥哥,每一家都要她供養。”

  黃梓瑕默然點頭,聽到李舒白又說:“她最大的姐姐,比她大二十多歲,她入韋府作丫頭之後,大姐難産去世了,隻留下一個女兒,名叫呂滴翠。”

  黃梓瑕愕然擡頭看他,問:“那麼她們有沒有聯系?”

  “沒有。豆蔻這麼多年來養着兄弟們,是她一直認為,兄弟才是自己家人,而嫁出去的姐姐,已經是外姓人了――何況,大姐比她大那麼多,她出生前大姐便已嫁給了呂至元,兩人連見面機會都不多,而呂滴翠的母親難産死後,那幾個舅舅自己都是好吃懶做的主,哪有心思管大姐留下的這個孤女。我估計,豆蔻很可能連見都沒見過這個外甥女。”

  黃梓瑕點頭,若有所思:“滴翠的母親與豆蔻是姐妹,或許,這個外甥女與小姨,長得有點相像。這也是公主為什麼在看見她的時候,忽然不适,并且讓人将她打出去的原因。”

  “所以豆蔻的死,必定與公主有關系。”

  黃梓瑕皺眉道:“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可第一次說起豆蔻時,驸馬為什麼要故意對我說披帛這樣容易戳穿的謊言?”

  “看來,你破案很有辦法,但對朝廷卻不熟悉。”李舒白淡淡說道,“當時崔少卿和你一起去的,從公主對滴翠的異常态度來看,驸馬和豆蔻必定有着不一般的關系,也許他希望提醒你,但挂名來走過場的大理寺少卿,又有什麼必要知道這些醜事呢?”

  黃梓瑕又問:“呂至元知道豆蔻的事嗎?”

  “呂至元承攬到公主府的蠟燭,與豆蔻并無關系。像他這樣的人,你覺得若是知道的話,他會不來找豆蔻要好處嗎?”李舒白凝視着她,唇角也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容,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值得玩味,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兩人便不再說話,慢慢走出公主府。眼看着前面便是角門,外面是諸王高官的宅邸所在,深牆大院,靜無一人。

  就在他們走到臨近角門的轉彎處時,看見從偏門外走過的一個人。

  禹宣。

  她還以為他早已離開了,卻誰知他直到現在才走,而且,不偏不倚就在她前面。

  不自覺的,她的腳步停滞了一下,落在了李舒白的身後。

  禹宣并沒有發現他們,他看起來似乎神情恍惚,如同玉樹的身姿也略微顯得腳步虛浮。

  李舒白緩緩回頭看她。見她茫然望着禹宣,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驚愕還是哀戚。

  “你不好奇嗎?”李舒白頓了頓,又說,“去看看吧,他手裡的東西什麼。”

  黃梓瑕應了,這才回過神來,愕然擡眼看着他。

  李舒白卻已經向着等候在門口的馬車走去,說:“回府再說。”

  黃梓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擡腳向着禹宣離去的方向跟去。

  她之前在蜀地時,也曾經跟蹤過犯人,而此時雖然步伐微亂,但前面的禹宣看起來心緒更為繁雜,壓根兒也沒有理會周圍的人。

  在這黃昏的街角,寂靜無人的時刻,他在大甯坊與興甯坊之間的街道上走着,她在他身後遠遠跟着,看到他手中捏着的東西,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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