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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漢祚高門

0021恨不生于豪富家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93 2024-01-31 01:10

  庾條到了近前,卻徘徊着不敢邁步走進來,站在外面大聲道:“沈家小郎,是你請我過來,可不是我還要糾纏你!”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中便是一樂,看來前幾天庾怿給他的教訓太深刻,至今耿耿于懷。他卻沒有回答對方,對其視而不見。

  站在門外僵持片刻,沒有等到回應,庾條有些羞惱,顧盼左右無人經過,便将心一橫跨步走進來,到了沈哲子身前恨恨道:“明明是你讓仆從請我來,為何又不肯說話?豎子如此辱我,莫非你以為借二兄之勢我就對你無可奈何!”

  “庾君稍安勿躁,确是我讓人請你來。”

  沈哲子擺擺手,示意侍女在自己對面擺下胡床,他卻沒有起身,隻是随手一指對面:“庾君請坐。”

  看到垂髫小兒如此倨傲姿态,庾條益發羞惱,幾乎就要拂袖而去,然而視線卻忍不住飄到那清麗溫婉的侍女身上,身體很誠實的坐在了胡床上。

  片刻後他才覺得自己失态,冷哼一聲收回視線,繼而語調冷硬道:“什麼江東豪首,還不是被我二兄一人折服!我亦知你家所求為何,早晚要你明白輕視我的代價!”

  沈哲子對這威脅并不放在心上,隻看對方言語姿态,便知他在族中毫無權威可言,遊手好閑、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色厲内荏而已。

  略一沉吟後,沈哲子笑道:“庾君何出此言?我什麼時候輕視過你?”

  “你既然來我家做客,贈我二兄豐厚之禮,卻獨冷落我,前夜我向你讨一二女侍你卻充耳不聞,還敢說沒有輕視我!什麼江東望族,如此為客之道,我看是吳興吝夫才對罷!”

  念及舊怨,庾條更加忿怨難平。

  “庾君實在是誤會了。”

  沈哲子看對方一副幽怨不已的模樣,笑着解釋道:“這怎麼能算是輕視你呢。我是完全無視了你,根本就不知颍川庾氏尚有閣下這麼一個人。”

  “豎子安敢辱我!”庾條聽到這話,更是怒急攻心,當即便跳起來要撲向沈哲子,卻被劉猛擡手按在胡床上動彈不得,憋得面紅耳赤掙紮不已:“你敢在我家中行兇……”

  沈哲子站起身走過去,居高臨下看着被掐住脖子按在胡床上的庾條:“人必先自辱,而後才見辱于人。庾君覺得我無視你是大辱,那麼能否告知,閣下有什麼值得顯達人前?”

  “我隻知道颍川庾氏世代冠纓,今時又貴為帝戚,中書庾公世所共仰,庾明府孤膽犯險,名著當時。至于閣下,名不顯于世,位不尊于人,德行不修,寂寂無聞之輩,憑什麼要讓人高看一眼?”

  “你!你……”

  如此蔑視之語,簡直平生未聞,庾條羞憤難當,已是口不能言,加上身不由己,隻能兩手掩面,良久之後才聲色俱厲道:“就算我寂寂無聞,但家世顯達,貴戚之家,憑你這貉奴宗賊之輩,也配小觑我!”

  沈哲子輕笑一聲,返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示意劉猛将人放開。得了自由後,庾條恨恨瞪了劉猛一眼,卻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這小兒,又知多少世事!我就算有任事之才,但長兄皆宦遊于外,家中羸弱婦孺不能自立,内外經營維持,全都系我一身。我若肯進仕為官,前程如何,豈是你這貉奴能夠度量!”

  喘息片刻,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庾條才為自己辯駁起來。

  沈哲子嘴角一撇,神色不屑:“誠然庾君家世清貴,但閣下眼界短淺,雅量全無,縱得家蔭,也不會有什麼作為。”

  “令兄庾明府,與我父結為至交,彼此扶持,如今名位俱得,因有通家之誼,亦得通财之利。閣下見我,神态倨傲,強索于禮,這難道不是太過短視?”

  “憑你這貉奴孺子,也值得我去深交!”庾條仍是滿臉忿忿,心意難平。

  “就事論事罷了。我根本不想結識閣下,怎奈你這寒伧色鬼自己來糾纏。”

  沈哲子冷笑一聲,講到嘴毒罵人,他掌握的詞彙量又哪裡是庾條能比,還怕罵得太深刻這家夥聽不懂,讓自己少了罵人的樂趣。

  “我家吳中豪富,田則山澤萬頃,膏腴之地,居則廣廈千間,雀台金谷。飲則瓊漿玉液,食則龍肝鳳髓,衣則绫羅綢緞,佩則金玉犀珠。庫中之錢,富于滿天星鬥;倉中之糧,盈若長江奔流;架上之絹,高逾鐘山之巅。宅中美眷,不遜綠珠明君;廄下良馬,可比越影奔霄。子貢過門,不敢言富;石崇若生,羞于稱豪。”

  沈哲子認真炫富,庾條則聽得專注,臉上漸露神往之色,嘴中下意識喃喃道:“恨不生于豪富之家……”

  “閣下向我索求,止一二侍女,譬如九牛之一毛。此舉與買椟還珠何異?愚不可及!既得美眷,就應該着以琅珮羅裳才能彰顯其嬌美。羅裳美眷豈能居于寒陋之檐?雕梁畫柱,琉璃屋檐,金屋藏嬌才是人生樂事。既得金屋之嬌,飲食簡陋,又不匹配。食不厭精脍不厭細,行則驽馬老骥,授人笑柄。君之華車八駿何在?”

  沈哲子滿臉不屑狀,指着庾條笑道:“庾君向我求美眷,對我來說,隻是小事,不值一提。但若僅止于此,我才說你眼界短淺,難有作為。你這種行為,就是阮步兵所言,裆下之虱,不知天地之大,不知人生樂極。縱使生于清望高門,我也羞于與你為伍,一毛不予!”

  庾條初時還羞憤難當,可是漸漸目露沉吟之色,實在是因為沈哲子所說的話,一句句正叩中他心弦。行則駿馬名骥,食則珍馐佳肴,居則瓊樓金屋,娛則美婢佳人。正因為他本就是個熱衷于聲色犬馬的纨绔子弟,所以才見色起意,向沈哲子強求侍女。

  可是聽完沈哲子的話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這要求對于真正豪富人家而言,實在是卑微的可憐。

  就好像是自家佃戶向自己苦苦哀求更換一件農具,對其來說可能就是其最大願望,然而自己甚至都懶得停下來傾聽其訴求。在這少年眼中,自己大概就跟那個苦求農具的佃戶差不多吧。

  沈哲子并不知庾條心中所感,若知道了便要嗤之以鼻,在他心目中,這志大才疏、碌碌無為的纨绔比那些辛勤耕耘的農夫可差遠了。

  但心中升起的這想法卻讓庾條羞臊得無以複加,他原本還不忿于被人蔑視,可是現在才明白原來輕賤他的正是他自己。沉吟良久,他才壓住心中羞慚,擡頭雙目炯炯望着沈哲子:“若我向你索求更多,你才會給我?”

  沈哲子聞言咂舌,實在不明白這家夥腦回路為何如此清奇,莫非服散服的腦殘掉了?

  盡管心裡實在膩歪對方這種不勞而獲的想法,但既然把人請來了,沈哲子乃是耐着性子應付道:“授人以魚,何如授人以漁。庾君恥于貧寒,我就算贈你些許财貨,不過濟一時之緩。”

  “我之困頓,便是一時。眼下家中田畝新墾,并無所出,我又還未應辟出仕,不得俸給,因此屈于時下。沈家小郎君,先前我冒犯你,你不要介懷。若能解我一時之難,我定銘感于懷,日後若能顯達,決不相忘!”

  庾條語調誠摯,态度熱切,為了能夠獲得饋贈,姿态也是放得極低。

  沈哲子語竭,實在是對這家夥的無恥歎為觀止,以至于準備的說辭都無以為繼。沉吟片刻後才又理清思路,繼而又說道:“田畝所出,春種秋收,俱有定數,自足則可,難得驟富。出仕俸給,焚膏繼晝,案牍勞形,形容枯槁,卑于清流。我本以為庾君出于清望門戶,盡管困蹇于時,仍不負清趣之志,原來也是着眼微末,躬身塵下的庸俗之人。”

  庾條聞言後老臉一紅,他久不出仕,未嘗沒有沽名養望的打算,避免陷于濁流實務,但避世是避了,名望卻還沒養出來,反而用度難以為繼。眼見到二兄聲名鵲起,蹿升近幸,心内已是失衡。

  庾條患得患失的心境自不會向沈哲子剖析,卻也不肯弱了自己的氣勢,冷笑道:“我家累世清望,自不比于你鄉豪宗賊之家。富貴人欲,以道得之。你看不起我興家之道,自己又有什麼合乎道義的良策?”

  見庾條義正言辭,俨然以道義自居,沈哲子險些忍俊不禁,笑道:“太史公言,人富而仁義附。我隻是不能認同庾君你舍近求遠,避易趨難,實在與道義無關。”

  “那小郎君有什麼見解?”庾條興趣大增,想聽聽自己怎麼是舍近求遠。

  “譬如清望,昔有七賢,今稱八達。可見,擇良友而友之,朋黨相結,更易成事。”

  庾條點點頭,深以為然,他将自己至今不能名顯當時歸咎于沒找到志同道合的良友。

  “親為立身之本,友為立業之資。庾君家世顯赫,已得其本,如今欠缺的,不過是擇良友之資。資本俱得,運籌帷幄之間,财達千金于室!”

  沈哲子笑眯眯說道:“庾君可知何為資本運籌?何為五級三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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