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府中傳去的消息,遠在北疆的晉王,終于按捺不住了。
這一日,莫管事雙手捧着一封信,一路小跑到天斓居的時候,臉終于不綠了。
“娘娘,晉王殿下的信!”
沈風斓正坐在榻上,看雲旗和龍婉一人捧着一碗南瓜泥,用他們爹爹親手雕刻的小勺挖着吃。
聽見莫管事送信的聲音,忙讓浣紗接進來。
那一個厚厚的信封,像是沾着北疆的霜雪,又像是漫天的黃沙。
帶進來一股淡淡的寒氣。
她親手接了信,浣紗把拆信刀拿了過來,平整地切開封口。
裡頭的東西似乎不少,她把切口朝下一倒,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雲旗和龍婉知道是自己爹爹寄回來的,便把碗放到了一邊,專心地看着。
沈風斓撿起信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聽聞我不在京中這些時日,晉王府很熱鬧。”
開頭就是這麼一句,把邊關的苦寒之氣都沖淡了,隻餘下陳醋的酸味。
“聽說陳墨把元魁打趴下了,我很高興。等我回京,一定會給陳墨好好封賞。”
元魁不是被陳墨打趴下的,是自己把自己打趴下的……
接着往下看,那信中又提到了北疆的風土人情。
“北疆寒冷,尤其是到了夜間,除了站崗的士兵之外,幾乎沒有人敢出門。我倒是出去過幾次,這裡的星空格外好看,還在沙地裡撿到了星星模樣的貝殼。”
沈風斓這才看向信封裡抖落出來的東西,果然有一隻五彩斑斓的貝殼。
想來是古老的河流,留下的被沙子侵襲的沙灘。
不過小指尖大小,難為他怎麼看見的?
寒冷到這個程度,也不知這仗好不好打,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許多士兵受不得寒冷,加之水土不服,都染上了病症。不過不必擔心,京中帶來的藥療效很快。我們暫時駐紮在玉陵城,伺機奪回玉面城。”
果然。
他信中沒提他自己,也沒提定國公父子,想來是無事。
“這裡還有一種顔色豔麗,會學舌說話的鳥。等我回京便帶兩隻回去,一隻給你玩,一隻給雲旗和龍婉。你瞧瞧這羽毛,好看不好看?”
沈風斓拈起那根羽毛,小小的一根羽毛竟然色彩多變,尾部是翠綠色的,頭部又是紅色的。
再留心一看,頂上還有些許紅得發亮的橙色。
想來他說的這種鳥,就是鹦鹉吧?
兩個孩子見了這根稀奇的羽毛,怎麼想也想不出,是什麼毛。
院子裡頭有仙鶴,有鴛鴦,還有野鴨。
都沒有這麼好看的羽毛。
龍婉好奇地伸手來拿,沈風斓便遞給了她。
“這是爹爹寄回來的,别玩壞了。”
“娘親,這是什麼毛?”
龍婉把小羽毛在臉上蹭了蹭,癢得她咯咯直笑。
雲旗伸過手來,在那羽毛上頭撚了撚,似乎想看它掉不掉顔色。
那一本正經的小模樣,看得沈風斓不由好笑。
“那是鹦鹉的羽毛,是一種會學人說話的鳥。你們爹爹說了,等他打勝仗回來,就給你們帶鹦鹉回來玩,好不好?”
會說話這三個字,無疑讓兩個孩子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們可還從來沒有見過,會說話的動物。
沈風斓把信放下,忽看到信封裡頭還有一個小小的紙包,小得像一個玩具似的。
雲旗也注意到了,見那上頭隻用細繩打了個結,便伸手将繩子一拉。
蓬地一下,一大股孔雀藍的紗麗,像是花朵驟然盛開一般。
把母子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她伸手拿起那紗麗,這才發現它極長極大,卻又極為輕薄。
折疊起來,竟然可以塞進不足巴掌大的小紙包裡,一拉繩子就膨脹了出來。
她忙拿起信箋,見信中并未提及此物,狐疑地翻了過來,果然看到了惡作劇般的三個字——
“哈哈哈,吓着了吧?這是北疆的特産,女子用以遮擋陽光的。我特意選了一件天蠶絲的,薄的吓人,給你玩賞。”
什麼給她玩賞,分明是故意吓唬她。
沈風斓撇了撇嘴,将那紗麗展開,按着自己記憶中的模樣裹上。
等她将頭發和臉都松松散散地裹起,隻露出一雙美目在外之時,雲旗和龍婉已經看呆了。
孔雀藍色的紗麗,襯得她肌膚欺霜賽雪,又平添了一分神秘感。
若不是她那雙幽譚般的眸子格外醒目,一時之間,隻怕是林中的花妖狐媚現了形。
浣紗她們站在一旁,也忍不住贊歎了起來。
“娘娘穿這個真好看,真像異域的美人!”
“殿下真會挑,知道娘娘穿什麼最好看。”
沈風斓聽她們說的誇贊,不覺斜睨了一眼過去。
這一眼更不得了,看得人仿佛被勾了魂似的,失了分寸。
再看一眼,沈風斓已經解下了紗麗。
“你們都喜歡?趕明兒我讓殿下多帶些回來,你們一人一件,豈不好?”
浣葛笑道:“我眼睛小,哪有娘娘穿得好看?也就是紅妝眼睛大一點,約莫能穿得起來。”
“紅妝哪裡去了?”
衆人都圍在這裡看熱鬧,紅妝這個最愛熱鬧的,怎麼反倒跑沒了影?
見沈風斓這樣問,衆人吃吃地笑了起來。
“娘娘還說呢!這個丫頭趁着殿下不在家,心都野了!”
沈風斓好奇地細問,才知道原來自陳墨和元魁在府門前一戰之後,紅妝這丫頭就動了春心。
要說起來,天斓居中浣紗、浣葛和紅妝,這三個大丫頭年紀都不小了。
也該是時候嫁人了,沒得耽誤了青春。
便對浣紗和浣葛二人道:“她動了春心,那你們兩個呢?你們年紀也大了,是時候該尋一個婆家了。若有中意的,說出來我替你們做主。”
兩個丫頭原是編排紅妝呢,沒想到沈風斓把話說到了自己身上。
“我們做丫頭的,年紀越大越吃香呢,不急着出嫁。”
浣葛說着推了推浣紗,“浣紗比我大,要嫁也是她先嫁。她先嫁了人,我就是娘娘身邊一把手了!”
“呸,别叫我啐你。”
浣紗有些面紅,罵了浣葛一句,便沒了動靜。
沈風斓隐約想起,從前聽古媽媽說過,浣紗是許過人家的。
後來她随着嫁入了晉王府,那門親事也就沒再提起。
按照别家的規矩,陪着小姐出嫁的丫鬟,日後都是伺候小姐和夫婿的通房丫鬟。
軒轅玦并無此意,沈風斓更沒有這個打算,故而浣紗和浣葛,她們是肯定要嫁的。
“你不好開口,改日我問問古媽媽就是了。若是你從前許的親事好呢,就再聯絡起來。門第家私都不必過分看重。”
“隻要人品端正,為人上進便是。你們就如同我的親妹妹一樣,我給三妹什麼,将來你們出嫁也會給什麼。”
浣紗和浣葛都惶恐起來。
她們自然知道,沈風斓待她們倆,并死去的柳煙,都親如姊妹。
沒想到她真的把她們,跟沈風翎一樣看待。
親如姊妹這種話,在主仆之間說來,是形容感情極深。
可又有幾個主子能做到,真的像姊妹一樣對待呢?
在沈風斓這裡,卻不是說說而已。
二人忽然哽咽了起來,目中含淚,欲言又止。
沈風斓連忙打斷,“好了好了,這個毛病多早晚才改?沒出事也要哭,我可不愛看。”
說着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了下去。
她可不想聽那些肉麻的話。
與此同時,天斓居高高的屋頂之上,一個身着紅裝的女子出現了。
她顫顫巍巍地挪動着,身子搖搖晃晃,生怕自己落下房頂。
直到她身形晃動越來越厲害,站在房頂上寸步都挪動不得,面上現出了驚恐之色。
此人正是紅妝。
她是特地跟着陳墨上來的,沒想到在陳墨腳下猶如平地的房頂,對自己而言如此難行。
想要趴到房梁頂上保持平穩,又怕被人看見了出醜。
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不遠處高高的梧桐樹山,交相掩映的樹枝裡頭,陳墨雙手抱劍看着她。
他面上沒有什麼多餘的反應,倒是蔣烽在一旁看了,嘿嘿一笑。
“人家小姑娘喜歡你呢,巴巴得連房頂都追上來了,你躲在這做什麼?”
說着擰開腰上的酒袋,仰脖喝了一口,又遞給陳墨。
陳墨接了過來,正要喝一口取取暖,便聽得對面房頂上啊地一聲尖叫。
死要面子的紅妝,終于從斜斜的屋脊上滑了下來。
他迅速将酒袋一甩,飛身而出,将紅妝滑落的身形卡在了屋脊上。
再晚一點,她就要掉到院子裡去了。
紅妝吓得不輕,擡眼一看,可不正是她要找的陳墨嗎?
可陳墨隻是用腳把她卡在屋脊上,一點要扶她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底下院子裡的一衆婆子丫鬟,聽見紅妝凄厲的大喊,都朝頂上看來。
一面看,一面指指點點地議論什麼。
“陳墨,你……”
陳墨冷淡道:“你再不爬起來,我就走了。”
紅妝笑着朝他抛了個媚眼。
“人家才不信呢,你救了我,怎麼會忍心讓我掉下去呢?”
陳墨對她的媚眼毫無反應,隻是當即松開了腳。
“啊——”
紅妝吓得大喊了起來,底下的一衆丫鬟婆子,看着也緊張不已。
好在陳墨隻是吓唬了她一下,很快又伸出腳去,把她固定在了屋脊的邊緣。
紅妝顫顫巍巍地側過臉,看見了院子底下黑壓壓的幾個人頭,卻分不出到底誰是誰。
她現在總算知道,陳墨不是同她開玩笑了。
便再顧不得形象,七手八腳地爬了起來,勉強在屋脊上站定。
嗖的一聲,陳墨沒再管她,飛回了梧桐樹的樹梢上。
紅妝不雅地趴在瓦片上頭,看着陳墨飛去的衣角,心生怒意。
這個不識趣的呆木頭,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她朝着那處樹上大喊,“陳墨,你等等我,你跑那麼快做什麼?”
沈風斓聽說了紅妝和陳墨的事情,紅妝原是晉王殿下的通房丫頭,也怪不得陳墨避之不及。
她自己又不敢直接說出來,隻能和陳墨你追我趕,妾有情而郎無意。
古媽媽知道沈風斓要給浣紗議親,又提到浣紗從前許了人家的事,便把那戶人家的事告訴沈風斓。
“那原是在先夫人留下的嫁妝鋪子邊上,一個姓朱的掌櫃的兒子。因為兩家鋪子在一處,彼此有了了解,浣紗十五歲那年便說定了親事。”
那是沈風斓出嫁前兩年的事了。
“那家的兒子人品如何?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沒一點消息?”
她這一問,古媽媽不禁歎了口氣。
“這個後生生得幹淨又端正,也算儀表堂堂。家裡做的胭脂水粉,生意也算興隆。小姐被軟禁在桐醴院那時……大約他們是聽了消息,便退了這親事。”
沈風斓一聽,眉頭便蹙了起來。
“好勢利眼的人家,就算我不得父親喜愛了,浣紗還是府中的一等丫鬟,媽媽也是府中的管事。他們竟然就這樣等不及,直接退了親事。”
古媽媽歎道:“正是。前兩日娘娘說起此事,老奴同當時說親的中間人露了個風。她還去找了朱掌櫃,那個朱掌櫃卻說……卻說……”
古媽媽猶豫了起來。
那個朱掌櫃的話實在難聽,她當着沈風斓的面,實在說不出口。
“他說了什麼?”
“說朱小郎已經娶妻了,浣紗她進了晉王府的門一年多了,難保幹淨,他們家更不要了。”
沈風斓忍不住一拍桌子,“豈有此理!媽媽何必去找這樣的人家,明知道他們是勢利眼,還要把浣紗往火坑裡推嗎?”
古媽媽道:“這京城是個富貴地方,哪個人不勢利眼呢?他們家家底還算殷實,朱家小郎又和浣紗登對,浣紗她自己……也頗為滿意。”
沈風斓忽然想起,她那日提到嫁娶之事時,浣紗面紅的模樣。
看來她是真的對這個朱小郎有意。
見沈風斓陷入思忖,古媽媽又連忙道:“等她年紀再大一些,您給她放出去配個前院的管事,那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古媽媽自己當初就是這樣,嫁給了古管事,在一衆大丫鬟裡頭算得上是極大的體面了。
“那怎麼行呢?”
沈風斓不以為意,“當然要選一個浣紗喜歡的人,我才能把她嫁出去。這人得人品心地好,容貌也要過得去,不能委屈了浣紗。”
古媽媽心中一暖,暗自感慨,沈風斓的性子還是很像已故陳氏的。
對自己人,她總是格外善良。
不同的是,沈風斓愛恨分明,該狠的時候也知道怎麼狠,不像已故陳氏那麼優柔寡斷。
“可是浣紗這丫頭……”
“媽媽放心吧,我有法子。”
隔了幾日,沈風斓挑了一個晴好的日子,帶着幾個丫鬟出了門。
美其名曰,趁着晉王殿下不在家,帶她們出來玩一玩。
沈風斓嫌一堆女子在街上太過顯眼,除了浣紗和浣葛,便讓餘者都扮了男裝。
紅妝身量高挑一些,五官在幾個丫鬟之中,算得上是最精緻的。
她扮起男裝來格外好看,活像是個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臨出門前,她還提着衣角在陳墨面前晃來晃去,問了好幾遍好不可看。
陳墨面色如常,像是趕蒼蠅一樣,在自己面前一揮。
紅妝果然停了下來,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難道有晉王殿下好看?”
沈風斓聽見這話,差點沒笑噴出來。
紅妝好好的一個美人,就這樣輸給了晉王殿下,真是欲哭無淚。
“娘娘。”
她一臉沮喪地走回來,問沈風斓,“陳墨他,會不會是個斷袖啊……”
遠在北疆的軒轅玦,忽然打了一個寒噤。
奇怪,他分明穿着裘袍,怎麼忽然覺得背脊一涼呢……
一行人上了街,身後遠遠地跟着馬車,并不靠近。
浣紗道:“娘娘今日是想逛街嗎?晉王殿下說了,東南大街都是咱們王府的産業,不如咱們去那逛逛?”
反正都是買買買,不如到自家的産業去買。
沈風斓一向教導她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沈風斓笑道:“今兒先不去了。你還記得我嫁妝裡頭的那幾間鋪子嗎?跟那個朱小郎家的鋪子在隔壁的,是哪一家?”
她是明知故問,提醒浣紗。
果然,浣紗的面色一下子猶豫了起來。
最後,她小聲道:“就在東邊第三條街上,拐角旁邊。”
沈風斓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帶你去瞧瞧,省得你心裡放不下,如何?”
浣紗知道自家主子是好意,豈有不從的?
她的确也有幾年沒見過朱小郎了,心中頗有些想念。
哪怕她知道,朱小郎已經成婚了……
沈風斓笑着點了點頭,朝身後道:“今日我高興,帶你們買首飾去。喏,那個七寶齋看見了沒?”
紅妝對這些穿戴打扮的東西,素來最用心,聞言一喜。
“那個七寶齋是不是京中最好的首飾鋪子嗎?那些官家女眷都喜歡買的,我們這些做丫鬟的,誰能有一件,那可是值得炫耀大半年的事!”
沈風斓豪氣地大袖一揮,“去買吧,一人一件,人人有份!”
衆人看着沈風斓,恨不得朝她臉上親兩口。
自己是積了幾輩子的德啊,主子不僅帶出門逛街,還賞她們一人一樣七寶齋的首飾!
衆人各自去挑起了首飾,沈風斓也親自看了看。
這鋪子裡的首飾雖比不得官造的,在市面上來說,已經是上品了。
怪不得紅妝她們都歡喜成那個樣子。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外在的穿着打扮,對女子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
給她們白花花的銀子,他們未必有地兒花去。
還是金銀珠玉的首飾好。
“這一套喜歡嗎?”
沈風斓問身邊的浣紗。
那掌櫃的極有眼色,笑着道:“夫人真是好眼力,這套點翠步搖,乃是用上好的翠翎制成的。别看這翠色不多,足足用了二十隻翠鳥最頂級的毛色,才能制出來啊!”
沈風斓笑了笑,想起軒轅玦寄給她的那根鹦鹉羽毛。
“掌櫃的不必吹噓了,這套點翠步搖的确好看。隻是還用不着二十隻翠鳥這麼奢靡,最多十隻。”
掌櫃的被她這一說,當下面色一變。
他見沈風斓一行人是走進來的,沒看見車馬轎子,以為隻是尋常的富戶人家。
如今細看沈風斓,隻見她面上罩着一層厚厚的面紗,叫人看不清容貌。
衣着不算鮮豔,定睛一看,卻是上等的官造面料!
穿得上這種料子的人,必定是朝廷二品大員以上的家眷!
掌櫃的自覺瞎了眼,那腰幾乎都要躬到了地上,連連點頭附和沈風斓的話。
“夫人說的是,說的是,是小的胡言了。”
在内行面前,他哪裡還敢哄擡價格?
“若是夫人喜歡,這一套點翠步搖,隻要五十兩就給您。”
“五十兩?”
浣紗一驚,“掌櫃的,你剛才還說一百二十兩呢,你這……”
沈風斓阻止了她的話,隻是笑道:“好,勞煩掌櫃的請個妥帖的妝娘,替我家這姑娘把這套步搖戴上。”
無奸不商,五十兩這個價格已經很公道了,沒必要再給這掌櫃的難堪。
掌櫃的連連應是,朝那鋪子裡間喚了一聲,“秋娘,快出來替這位小姐梳妝!”
他把浣紗當成是小姐了。
也是,誰家主子會親自帶着丫鬟,來買這麼貴重的首飾?
浣紗低聲朝沈風斓道:“娘娘,奴婢一個月的月例銀子是三兩,一年就是三十九兩。再加上過年的賞賜,也不如這一套步搖貴重啊!奴婢怎麼擔得起?”
沈風斓笑道:“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你擔不起,誰擔得起?不好好打扮一番,見到那朱小郎,豈不丢了你主子我的面子?”
待浣紗戴着這一套點翠步搖,步履輕搖地走進朱家的胭脂鋪子,櫃台裡的年輕女子眼前一亮。
“小姐,買胭脂水粉嗎?”
那女子忙從高高的櫃台後走出來,一面招呼浣紗,一面不自覺朝她發髻上看。
這一套點翠頭面,在黯淡的冬日裡光彩異常,一看就十分貴重。
那女子露出一臉羨豔來。
那鋪子對面的茶館裡頭,沈風斓帶着一衆丫鬟,圍坐在一起喝茶。
一面喝着,一面聽她們聊對面的情形。
“浣紗姐姐進去了,進去了!”
浣紗被人稱作小姐,還有些不習慣。
見這年輕女子眼生,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
那女子卻以為自己不周到,忙朝鋪子後頭喊道:“孩兒他爹,你快來,有貴客上門!”
對于他們這樣小小的鋪子來說,浣紗這樣穿着打扮的人,就是少見的貴客。
“來了來了,叫你招呼個客人你都不會,你說說你還會什麼?”
男子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
那聲音十分熟悉,說話的語氣又很是陌生。
浣紗不禁轉過了臉去,假裝看架子上的胭脂水粉。
朱小郎從後頭一走進來,便見眼前的“小姐”衣着光鮮,穿戴不俗,的确是個貴客。
他一下子變了臉色,态度恭敬地趕上來兩步,面上帶着周到的笑意。
那女子委屈地小聲道:“我這不是怕自己招待不周,才讓你來嗎……”
朱小郎壓低了聲音,沖那女子低吼一聲,“還在這啰嗦什麼,還不快滾?一天天就知道吃白飯,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你還能做得好什麼事?”
那女子吓得忙朝後頭去,卻聽得浣紗開口。
“慢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言阻攔,或許是覺得這女子太可憐。
又或許,隻是覺得現在的朱小郎,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他們剛剛定親的時候,朱小郎還是個羞澀腼腆的少年,說起話來謙和極了。
就算後來朱家要退親,她也不曾對朱小郎失望,隻想着必定是他的父母逼迫的,他也沒法子。
今日一見,她才發覺,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聽聽他對自己妻子說的話,難道生不出兒子來的女子,就該被他這樣辱罵嗎?
看他妻子驚恐的模樣,想來平時沒少挨打挨罵。
浣紗轉過了臉,直視着朱小郎。
都說相由心生,從前生得斯文秀氣的朱小郎,不過短短數年,竟然是滿臉橫肉。
對着她這個貴客,谄媚。
對着他妻子,兇悍萬分。
朱小郎正眼看見浣紗的臉,一時吃驚,隻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他何嘗認識一位這樣富貴的小姐?
“朱小郎,你忘了我了?”
浣紗再度開口,語氣有些生冷。
朱小郎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你……你你,你是浣紗妹妹?怎麼可能,你不是在晉王府當丫鬟嗎?你怎麼會打扮得……”
浣紗倨傲地笑了笑,“我們家小姐掌着晉王府的中饋,她待我如親生姐妹一般,這樣的打扮,不過是我尋常出門的規格罷了。”
他的妻子也聽說過浣紗,此時一臉驚訝地看着朱小郎。
“你不是說,這浣紗姑娘是伺候太師府小姐的,那小姐失了勢,這丫鬟對朱家也沒什麼幫助了,你才不娶她的嗎?”
朱小郎的心思,被他傻傻的妻子全說了出來,不禁惱羞成怒。
他一巴掌揮過去,将他妻子打倒在地,面上露出了狠辣之色。
“你個無知婦人,你懂什麼?你嫁給我兩年多了,就生了一個女兒出來,你還好意思說話?浣紗妹妹——”
他說着轉向浣紗,急切地露出笑臉,在浣紗看來卻極其猙獰。
“你聽我說,這個下不了蛋的母雞,我早就想休了她了!你心裡還有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也不會來鋪子看我。我休了她,我娶你,好不好?”
他原以為沈風斓在晉王府,不過是個側妃,她身邊的丫鬟肯定也沒什麼地位。
沒想到浣紗竟然穿戴得這麼好,還說沈風斓掌着晉王府的中饋,那浣紗的身份可就水漲船高啦!
見浣紗不言語,他又道:“你是不是嫌我娶過妻,不想給我做續弦?沒關系啊,那我去給你當倒插門,我跟着你去晉王府當差去!”
他的最後一句話,暴露了内心的本意。
他的妻子聞言,忍不住驚恐地大喊,“小郎,你……你不能這樣啊!你不能休了我,我還會再生的,我會再生兒子的……”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看着浣紗一身的華貴,自慚形穢。
她拿什麼和浣紗比呢?
要是她是個男子,一定也選像個小姐一樣的浣紗,而不是她這個黃臉婆……
浣紗看也沒看朱小郎一眼,繞過了他,走到他妻子身旁。
而後她伸出手,扶起了那女子。
“傻姑娘,他這樣對你,你還想留在他身邊嗎?”
女子怯生生地站了起來,看了朱小郎一眼,被他一瞪吓得收回了目光。
“我出身不好,家裡隻是賣油的,能嫁給一個鋪子掌櫃的兒子,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怪我肚子不争氣,不能怪相公……”
浣紗聽了她這番話,簡直荒唐。
虧她以為朱小郎是被父母逼迫的,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她轉過頭去,對朱小郎道:“要是我嫁給你,也生不出兒子來,你豈不是也要這樣打我?”
朱小郎原以為她不肯答應,沒想到她又問出這話,以為自己還有希望。
“哪能啊!你是晉王府的大紅人,我怎麼敢打你?生不出兒子不要緊,隻要在晉王府謀個好差事,将來還愁沒女人和兒子嘛……”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浣紗用力地打在了朱小郎面上。
“你這個無恥之徒,為了權勢就想做出抛妻棄女之事,你怎麼變得這麼混蛋?!”
她不由覺得自己可笑。
為了這麼一個混蛋,她還日思夜想的,真是愚蠢至極。
“去死吧,混蛋!”
浣紗一改往日的文靜,狠狠地踢在朱小郎身上,竟将他踢倒在了地上。
他的背磕到了貨架上,一下子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都落了下來,砸得滿地姹紫嫣紅。
“你,你這個女子好生不講理,你怎麼打我相公?”
那個先前挨打的女子,反而護起了朱小郎。
浣紗看得又是心酸,又是可悲。
她從腰包裡摸出一塊銀子,在朱小郎面前晃了晃。
“這塊銀子足夠買下你這一堆胭脂水粉了,算是我賠的損失。你要小心點,日後别在我面前出現,我見一次打一次,而且不賠醫藥費!”
說罷将銀子朝他身上一扔。
“還想讓本姑娘嫁給你,也不照照你那副模樣,配是不配?!”
說罷走出了鋪子門,揚長而去。
對面觀望着這一出的浣葛等人,幾乎都看傻了。
“天哪,那還是浣紗姐姐嗎?太霸氣了!”
“浣紗姐姐太厲害了,我簡直崇拜她!”
衆人七嘴八舌地誇贊,弄得剛回來的浣紗,特别不好意思。
回到沈風斓面前,她又恢複了那副小女兒的模樣。
“謝謝娘娘今日帶我來這,要不是親眼看見朱小郎變成什麼模樣,奴婢隻怕還想着他……”
現在的朱小郎對浣紗而言,就像是路邊的一坨狗屎,她連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紅妝罵道:“可氣的是那個朱小郎的妻子!她被那樣又打又罵的,竟然還蠢得去維護他,舍不得離開他!”
浣紗卻道:“她固然可氣,然而哪個嫁了人的女子不是這樣?再怎麼不好,也隻能委委屈屈過一生。”
幸好沈風斓今日帶她來此,否則她要是真的被朱小郎蒙蔽,做了他的續弦,将來的日子還不知道如何。
沒有了靠山,沒有了利用價值,怕是比他那個妻子更慘。
沈風斓端起茶盞,慢慢喝了一口。
這外頭茶館裡的茶,自然比不上晉王府裡,喝起來有微微的苦澀。
那一點苦意,讓人更加清醒。
“這世道不公,隻有男子可以休妻,女子卻不能休夫。然而越是世道不公,你我身為女子,就更加要自強,要有識人之明。”
“與其嫁一個朱小郎這樣的男子,莫不如不嫁。有我在一日,我就會為你們尋一個好夫家。但你們不能一輩子靠着我,要靠自己。”
“要能夠做到,就算被丈夫休棄了,也能憑自己的本事衣食無憂。可明白?”
她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裡也知道,在大周女子想靠自己獨立,是很難的事。
所以要緊的,隻有……
“所以,這就是娘娘帶了十裡紅妝,嫁人的原因嗎?”
浣葛傻傻地說了出來,沈風斓被茶嗆着,忽然咳了兩聲。
“對,你們出嫁的時候,我也會給你們嫁妝。不過你們要記得,自己守好自己的嫁妝,别輕易給你們的夫君。身為女子,還是要有些傍身的東西啊……”
她說着也有些汗顔,原是要教她們擦亮眼睛,學會看人,學會獨立地活着。
沒想到教到後頭變了味兒,隻能勸她們守好錢财,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她不禁想,日後會不會有人說,天斓居裡出來的丫鬟,個個都是守财奴?
衆人若有所思,想到那個朱小郎妻子的下場,越發覺得沈風斓所言有理。
“娘娘,我明白了。”
年紀最小的小衣,忽然握緊了拳頭。
“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就沒有好東西,見你沒錢沒勢就不會對你好。小衣要一輩子伺候娘娘,不嫁男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
浣葛搶着道:“在娘娘身邊吃穿不愁,走到哪裡都有體面。這要是出嫁了,還要相夫教子當牛做馬,還要時刻擔心挨打挨罵……我也不嫁人了!”
沈風斓:“……”
她什麼時候教這幾個丫頭,不要嫁人了?
天色漸晚,衆人買了許多精巧的小玩意,并街上的糖葫蘆等吃食。
大包小包地幾乎放了一馬車。
沈風斓索性帶她們在外頭用了晚膳。
府裡的再是珍馐美味,也吃得膩了,嘗嘗外頭新鮮的菜色也不錯。
随意挑了一家看着順眼的酒樓,逛了一日早就饑腸辘辘的衆人,很快走了進去。
“諸位裡頭請,二樓雅間——”
浣紗遞了一塊銀子過去,“要最好的雅間,清靜些的,我們夫人不喜歡嘈雜。”
那小二看浣紗的打扮,還以為她是小姐,沒想到一張口卻是丫鬟的語氣。
我的乖乖,丫鬟都打扮得比小姐還華麗,這是哪家的夫人這麼闊氣啊?
那小二低頭,好奇地從眼角飛快瞄了沈風斓一眼。
可惜面紗罩得密不透風,看不出樣貌,卻能看出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那周身的氣派,絕非一般的富貴人家。
小二頓時覺得遇着了貴客,恭敬地低下腰去,“是是是,樓上天字間,是我們這最好的雅間!”
沈風斓點了點頭,衆人便朝那雅間而去,圍坐一桌。
天斓居一向沒有那麼多規矩,奴婢主子坐在一張桌子上,也是尋常事。
當然,要在晉王殿下不在的時候。
酒菜還未上,卻聽見隔間傳來打鬥之聲。
隐約聽得一粗重的男子嗓音,高聲叫罵着什麼。
沈風斓頓時起了好奇心,側耳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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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心淺淺《重生空間:鬼眼神棍》,夫妻共同虐渣,激情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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