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自古以來,人們都渴望堅貞的愛情。
從男權社會開始,抛出去某些愛好獨特的人物之外,大多數男人還是希望自己的女人對自己忠貞不渝的。
而那些兜裡錢不多卻有幾個、肚子裡墨水不多卻也有點兒的酸文人,就更喜歡這個橋段了,尤其是,當這種事兒的男主角是他們朝思暮想想成為的翰林編修、女主角使他們輾轉反側想要上上一回的京師頭牌的時候,那是直接戳中他們所有人興奮點的一根一陽指。
所以自從蔡大家“死節”這事兒傳到京師之後,整個京師的風塵圈子裡,各路文人騷客都開始捶兇頓足、長籲短歎,然後弄上一首首合轍押韻、但怎麼看怎麼都是東拼西湊的詩篇,丢給青樓的歌妓去演唱,成國公家有個頗為受寵的小兒子直接砸了一百貫出去,讓京師的另一個頭牌唱了一曲兒他自己寫的詩。
那詩狗屁不通,甚至連最基本的合轍押韻都做不到,所以這個頭牌賊有氣節地咬了咬牙,讓再加點,于是成國公家的公子又砸出去一百貫,然後那頭牌唱詩的時候愣是給唱出了一股子别樣的風味,再然後……據說有人大半夜的時候,聽見了這個公子哥的哀嚎從成國公府邸裡面傳出來,宛如杜鵑啼皿,甚是凄涼。
消息剛剛傳開,錦衣衛的指揮使馬順就覺得很不對勁了,作為王振的狗腿子,他本能地覺得這不是啥好事兒,然而想要去管卻也管不過來,鬼知道這幫酸文人裡面藏沒藏哪個大佬的子嗣,現在外朝内廷正在交惡的關頭,肯定是要小心翼翼,千萬不能讓人抓住把柄,噴一個“阻塞言路”出來,一時間把個馬順急的,每天早晨起床梳頭都覺着頭發掉的比前一天多了不少。
因為楊尚荊離京的時候比較急,家裡還有些物業之類的沒處理幹淨,忠叔一琢磨,楊家也不差這兩處院子的錢,也就沒賣,留了幾個得力的家丁在這邊兒守着,時不時傳一點兒要緊的消息到浙江,也好讓楊尚荊多一條渠道掌握京中的時局動态。
現在,正在小校場上看着一幫新晉的巡檢司新丁站軍姿的楊尚荊,手裡就握着這麼一份時局動态。
“也不過是一點宣傳,便能造就如此聲勢,這‘筆墨如刀’四字,也是實至名歸啊。”楊尚荊抖了抖手中的紙,一時間有點兒感慨,“見識了這個,戬這才算是有點兒後怕,當初要是戬稱并不去那春熙樓,保不齊現在也在被士林中人戳着脊梁骨,‘有辱門風’都是客氣了,隻怕他們得窮究三代,辱及大父身後清譽啊。”
“所謂士林清議,不過是在野為賢達,入朝為官佐,終歸是官字兩張口罷了,總要向着自己人的。”給他遞情報的忠叔聽了這話,也跟着點點頭,不過臉上還是有些笑意的:“若非少爺當機立斷,一拳打死了那金英家奴,将這‘本朝首倡反閹盛舉’的名頭攬在身上,隻怕此刻老仆就要護着少爺的屍骸回建安了。”
就王振那個尿性,太皇太後張氏還沒死呢,就敢去内閣裝逼,讓三楊退位,那麼趁着外朝一盤散沙的時候,給楊尚荊來一發送他和楊榮團聚,順便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那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兒,當朝勳貴都得叫他“翁父”,跟何況楊尚荊當時不過是個七品的翰林編修?
楊尚荊笑了笑,把這張紙團成一團,塞進了懷裡,這東西是不能留下來的,等回了縣衙,直接燒了才是正道,他看着太陽底下站着樁,不斷有人搖晃着倒下的新丁,搖了搖頭:“這鄉民的身體,也着實太差了些,這才不過兩刻鐘,便有十數人中暑倒地,這些人還多是那李繼篩選出來的。”
“近年來整個大明的年景都不甚好,每年救災免稅的舉措都不少,地方上更是頻頻告急,加上這些隐戶本就是家中缺錢少糧,逼不得已才做的隐戶,否則誰不想自家的孩子光明正大地活着?”忠叔搖了搖頭,指了指下面這些新丁,“前日也不過是一頓飽飯,便有數十人痛哭出聲。”
這年頭的老百姓……苦啊,大明朝雖說農業稅算是低的了,然而其他亂七八糟的賦稅種類多啊,再加上這小冰河時期見了鬼的天氣,和特麼抽風了差不多,就地裡刨出來那點兒糧食交完了稅也就剩不了多少了,家裡沒人餓死那都是年景好的時候了,南方這邊一個大旱、一個大澇,那就是一群人排着隊進地府,拉都拉不回來,就這些隐匿丁口的人家,一天能吃上一幹一稀兩頓飯都算是殷實人家了。
楊尚荊就歎了口氣,農民嘛,他穿越以前也算是階級兄弟了,然而現在,沒有化肥這種神器,沒有各種工程機械,小農經濟在對抗天災方面的能力,幾乎就是零,而材料學等基礎科學的積累不足,别說他就是一個文科僧了,就是一條純種的工科狗穿越過來也隻能幹瞪眼,慢慢拾掇鐵料然後開爐煉鋼,囤一批相對合格的鋼鐵之後提升工藝繼續煉鋼……
“這……唉!”楊尚荊歎了口氣,然後轉頭對身邊的皂隸說道,“吩咐下去吧,暈倒了擡到陰涼地方,解開了衣衫,喂點涼水,把兩條腿墊高了,恢複過來還得加練。”
他從大戶那裡得到的“捐款”也就養上一百來個兵,現在地裡鎖住的青壯就是一大批,畢竟産量提高全靠精耕細作,城裡那幫青皮還不合格,算來算去還是這些隐戶最合适,那就隻能找個法子慢慢提升一下身體素質了,反正南方那幫流民起義有大戶們插手,真正平定的話怎麼也得三四年之後。
忠叔看着那皂隸下去,開口道:“少爺練兵,不傳什麼武藝,為何偏要站得筆挺?”
“不過讓他們知曉什麼是集體和服從罷了,順便練練耐性,真到了戰陣之上,隻需這邊喊一聲沖鋒,這百五十人便能一擁而上,隊形不亂,便已經算得上強軍了吧?”楊尚荊聳了聳肩,“至于武藝,到時候兩三個打一個,好需要什麼武藝?”
忠叔辣麼能打,遇上三個帶甲的悍匪也是左支右绌,到時候仗着紀律好直接碾過去,隻要氣勢提上來了,這一百五十人沖垮個三五百人都沒問題,流民……吃的還沒這幫人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