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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業 第七百八十九章 如果沒有,沒有如果

帝業 淡看浮華三千 3539 2024-02-01 13:25

  在蘇于婳一路護送糧草的時候,還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發生在石鳳岐這一處。

  八月二十五,石鳳岐軍陣前,迎來一位故人。

  故人風塵滿面,鐵甲銀盔,面帶笑容。

  石鳳岐策馬出城相迎,見此故人,竟有些失聲。

  “韬轲師兄?”

  “石師弟。”他風輕雲淡。

  “師兄你怎會來此?你……”石鳳岐驚詫不已,往他身後望去,他的身後大軍肅穆整齊,八萬餘。

  韬轲看着石鳳岐,神色平靜,目光安和,龍鱗長刀一翻:“師弟,别來無恙,請賜教!”

  “師兄你為何沒有去永孟城?”石鳳岐卻仍自震驚于韬轲的突然叫陣,這實在太過詭異。

  韬轲笑道:“既然你們已經看穿了陛下與我打算,我們又怎會一直如你們所願?永孟城的确是決戰之地,但是我們未必就一定會按你們所想的戰術開戰。師弟,兵不厭詐。”

  石鳳岐一萬個不相信韬轲的話,韬轲絕不可能打亂商帝的作戰節奏,但他也絕不可能行魯莽唐突之事,到底他來此處,是為了什麼?

  就在石鳳岐還有些疑惑的時候,魚非池已縱馬而來。

  韬轲看到她,神色柔軟了一下,笑容都更加溫柔:“小師妹。”

  “你要做什麼?韬轲你要做什麼?”魚非池紅着眼睛看他:“你要來找死嗎?你帶着這點兵力來跟石鳳岐叫陣,你是來找死嗎?!”

  “陛下之計,又豈是你能看穿?小師妹,長甯城一别,你倒是消瘦了。”韬轲收回長刀,笑看着魚非池,閑話家常般。

  “是商帝之計還是黑衣人之計?韬轲,你為什麼要替他做事?你是誰你忘了嗎?你為什麼要幫着那個連真容都不敢拿出來見人的怪物辦事!”

  魚非池心間陡然升起無數恐慌,如果那個黑衣人,能讓韬轲都這麼服從,那麼,那個黑衣人到底強大到了何種地步?

  韬轲的眸光暗了一下,沒有接魚非池的話。

  “是不是因為綠腰?韬轲師兄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綠腰?那黑衣人是不是控制了綠腰!”魚非池隻想得到這種可能性,不然,韬轲怎麼會發瘋?

  韬轲卻笑:“為了商夷。”

  魚非池一把拉住石鳳岐的手,兩人調轉了馬頭,魚非池說:“要打,等兩軍交戰之時,堂堂正正地打便是,此刻,你請回吧!”

  韬轲看着石鳳岐與魚非池離去的背影,突然喊了一聲:“師弟,小師妹,可願與我喝一次酒?”

  魚非池回頭看他,韬轲臉上的笑意很清和,不帶絲毫厲殺之氣,這不是大軍開戰之前該有的狀态。

  石鳳岐點點頭:“自然。”

  韬轲邀請石鳳岐與魚非池去他軍營中,帥帳中擺了酒桌,放了清酒,三人着了常服,褪了鐵甲,若外面是湖光山色,便是當年時光再演。

  酒過三巡,席間無話,沉默至尴尬。

  還是韬轲最先提起話頭,他說:“我知笑寒是師弟你的故交好友,南燕一戰,怕是讓你心涼了吧?”

  石鳳岐扶盞而笑:“心涼倒沒有,隻是的确詫異于師兄你的手段之狠。南燕大壩我一直都知道,但從來沒有想過利用,師兄當時,怕是也無可奈何吧?”

  “的确,若非萬不得已,我絕不會那麼做。不過如今說愧疚也顯得虛僞,很多事,在做的時候,根本是沒得選,與對錯無關。”tqR1

  韬轲笑了聲,給石鳳岐滿了杯酒,“我将笑寒安葬了,林譽與玉娘也找到了,他們葬于一處,你日後若是想去祭拜,我可以告訴你地方。”

  “應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石鳳岐說。

  “對,山清水秀。”韬轲笑歎一聲,“如今這年頭,死後還能得一方墓地,都是一種福氣。”

  他話語中盡是滄桑,這十年來大家都過得不容易,萬千苦難足以把所有的鋒芒都打磨圓潤,所有的意氣風發都消耗殆盡。

  韬轲不容易,這十年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容易。

  至少其他的人,都與所愛之人厮守過,哪怕是最後未曾落得好結果,但至少他們曾經不離不棄,始終在一起。

  唯獨韬轲,愛人遠在天邊,能見時,不可見,可見時,不能見,總是在錯過,無數次的錯過,錯到後來,都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過。

  如果當年,他沒有随司業下山,沒有去明玉樓後面的老街,沒有與綠腰有過驚鴻一瞥,沒有遇上過那樣通透明白的綠腰,沒有答應她下山之後就去娶她,沒有讓商向暖把綠腰帶回王宮,沒有給過任何承諾……

  如果沒有。

  沒有如果。

  當年一顧,思君至朝暮,青絲快要熬成白霜,情愛快要埋入黃土。

  魚非池坐在一側,沒有喝酒,隻是聽他們說話。

  她倒也不是無話可說,她是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處開始說,說來說去最後都逃不過一場生離死别,不如不要說,說多了都是舊傷,都是虛僞。

  “師兄為何會突然來此?”石鳳岐在這個問題不放手,他不相信韬轲是因商帝而來。

  韬轲卻笑:“此乃軍機,我如何告訴你?”

  “師兄,我知道有很多事我們之間不能說破,但是,師兄,如果需要有人幫你分擔一些事,而我又可以做到,你大可跟我講。”石鳳岐在隐晦地暗示韬轲,如果他是被黑衣人所脅迫,他可以說,自己會幫他。

  但是韬轲卻搖頭,道:“并沒有什麼事是需要分擔的,如我所說,不過是軍機。”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今日找你們兩來,不是聊這些的,這些事聊來聊去聊不到最後,将來會如何,無人敢說定,隻是想跟你們喝一場酒。”

  “韬轲師兄,我陪你喝。”魚非池忍下心頭酸澀,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敬着韬轲。

  韬轲與她碰杯,笑道:“小師妹,你知不知道我當年很是羨慕你,敢跟鬼夫子對罵,敢将無為七子的名頭踩在腳底,敢大聲地說出這天下與你無關,那時的你,太潇灑了。”

  “我不是韬轲師兄你呀,你入院之初便已是商夷重臣,又師從前屆七子林澈前輩,我隻是個山野村姑,潑皮無賴,不知天高地厚,那時那裡曉得,我那些上天入地的想法,都隻是些笑話。”魚非池笑着說。

  “若不是你的笑話,我們又怎會知道,原來跳脫天地外,天地如此大。”他飲酒笑說。

  “師兄你這麼會說話,可是跟石鳳岐學了那些油腔滑調?”魚非池笑着調侃他,這位二師兄,他在任何時候都精明睿智,唯獨面對兒女情長之時,卻是木讷得不知如何開口的人,他給綠腰最深情的話,不過是一句,十年後,我來娶你。

  閑話幾句,凝重到快要濃稠不能動的氣氛散開來,說一些無關痛癢的故事,講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打發着漫長的黑夜。

  自從大隋與商夷兩國正式對立後,韬轲有無數次可以殺死魚非池的機會,不說别的,隻說長甯城那次,韬轲就可以輕易留下魚非池的命。

  聰明如韬轲,他不會想不明白,大隋沒了魚非池,意味着什麼,那對石鳳岐來講,是滅頂之災。

  但是他從來沒有動過這樣的邪念。

  因為他們驕傲尊貴,因為他們敬重對手,因為他們惺惺相惜。

  站在最高處的人都是寂寞孤獨的,當有人能與他們比肩而立時,那種強者之間生出的拳拳相惜之情,最是純粹,最是令人動容。

  所以他們都願意用最光明的方法争勝負,這是身為無為七子的傲氣與骨氣。

  可敵,可殺,不可辱。

  大丈夫,當如是。

  所以,魚非池與石鳳岐,也敢在兩軍對壘之際,不帶一兵一卒來到韬轲的軍營中,陪他喝一次酒。

  外人看上去,這或許是一場鴻門宴,但是在他們眼中看來,不過是尋了個舒服的地方可以說話聊天,叙說舊事。

  并無兇險。

  酒至深夜,韬轲酩酊大醉,魚非池腳軟如踩泥。

  石鳳岐背着她往回走,沒有坐馬車,就着星光與月色,慢慢地走回去。

  夜風帶走了夏季的酷熱,送來涼爽,魚非池趴在石鳳岐後背沉默着一句話都不說。

  “非池,你在難過嗎?”石鳳岐輕聲問道。

  “不是難過,是無奈。”魚非池眼神失焦,不知看着何處:“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也知道他的結局是什麼,但我無法改變,所以我覺得我很無奈。”

  “如果日後他再來叫陣,我會迎戰的。”石鳳岐說。

  魚非池閉上眼:“我知道。”

  站在軍營高處看着魚非池與石鳳岐走遠的韬轲,眼中露出悲切。

  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那樣濃烈的悲切,像是有什麼事,他做下之後,會是一生負疚。

  他握緊了一枚翠綠的玉耳墜,緊貼着兇口,那個烙印在他心口的名字,是他一生的牽挂,一生的情之所系。

  他迎着風,看着他們,低語着:“石師弟,小師妹,對不住,師兄我……到底不能一直做個光明磊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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