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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皇後 第84章 話說蠢蠢欲飛

禦醫皇後 林笛兒 5550 2024-02-16 18:11

  月朗星明,淡淡涼風吹走了白日的暑氣,一切聲響都已遠去,夜,默默地靜了。

  太後寝宮的左側,有一座幽樸的院落,半片圍籬後頭有幾簇修竹,風吹竹葉,發出“沙沙”的輕聲,仿佛細雨潤物。在正中的廳堂中供奉着一幅觀音菩薩的畫像,畫像前擺放着虞曼菱的靈位,靈位前香煙缭繞、燭火搖曳。

  太後每天都會來院中呆會,盤腿坐在蒲團之上,手撚佛珠,眼微閉,口中念念有詞。院中負責管理的是兩位上了年歲的宮女,一左一右陪在太後的身邊,各自雙手合十,也逐漸進入忘我的超脫境界。

  今夜,廳堂之中另置了一個蒲團,頭發已經剃淨,卸去脂粉,身穿素衣的阮若南不太習慣地盤腿坐着,雙眼直視着觀音的畫像,秀雅的面容上一片絕然。

  夜已深,靜得出奇。來人刻意放低了腳步,但廳中的人還是聽得清楚。

  太後不悅地擡起頭,很厭煩被人打擾,一看來人是劉煊宸時,态度才稍微和善了些。

  阮若南躬身,跪在蒲團之上,頭埋得很低。

  “母後,時候不早了,夜裡涼氣襲人,你身子骨剛好點,早點回宮歇息去吧!”劉煊宸上前扶起太後,輕聲道。

  太後看看劉煊宸,又看了看阮若南,心想皇上是有話要對她講,便點了點頭,收起佛珠,轉身向觀音深深一躬。

  “皇上放心,哀家會照顧好阮妃的。”太後臨走時,低聲對劉煊宸說道。

  劉煊宸淡然一笑,把太後一直送到小院外,這才轉身。

  太後歎了口氣,沿着石徑正要舉步,發現徑邊的一株木槿樹下,還站着一人。

  “雲太醫!”縱使雙眼已有點老花,但那纖細的骨架、寬大的醫袍,這一身古怪的裝束,在宮中沒有第二個人。

  “太後,今天心口還痛嗎?”虞曼菱的過世,太後悲痛過度,後來雖然平靜了下來,卻落下心口窒痛的毛病。雲映綠費了很大的心,為她開了一個緩和的方子,昨天開始服用。

  太後看着雲映綠,想起初見她時,是多麼的欣喜,盼望着她能為皇後治好懷孕,讓自己早點抱上皇孫。誰曾料到,皇後卻走得如此之早。所有的夢和幸福随着皇後的離世,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唯有在佛堂之中,面對觀音之時,心才能稍稍安甯。

  萬太後顫微微地握住雲太醫的手,兩人慢慢地往前走着。萬太後是很欣賞雲映綠的,雖說上次因為質疑皇後的死因,對她産生一點誤會。但她内心中一直認為這個小太醫不僅醫術好,人品也是極好的。認認真真做事,和和善善待人。無論妃嫔還是宮女,她都一視同仁。這是别人很難做到的。

  “吃了雲太醫開的藥,哀家的心口今日好多了,你是不是在藥中還加了補元氣的藥草?”萬太後溫和地問道。

  “太後感覺到了?”雲映綠清眸如水,雙肩披上一層月紗。

  “嗯,哀家感到今日精神不同。雲太醫,”太後停下腳步,讓跟着的宮女往後退了退,“哀家知道你這些日子在宮裡受了許多委屈,被妃嫔們所誤會,有些風言風語對你也有所中傷,但你目不斜視、充耳不聞,隻專心做自己的事,哀家看得真是心疼。說實話,雲太醫你這樣的醫術,在皇宮中有些可惜。老天賜你這一手絕妙的醫術,應該惠及到更多人。你進宮是哀家做的主,如果雲太醫想出宮,哀家會同意的。”

  出宮是雲映綠很久前就有的一個想法,每當在太醫院無聊得發慌,再遇到某個妃嫔無理取鬧,拿她與劉皇上說事時,她就很想很想出宮。後宮,浩渺如海洋,要多深有多深,她沒什麼好奇心,也不是什麼女俠,不想整日見義勇為,更不想陪着别人玩陰謀、心計。

  她是個醫生,應該救死扶傷。

  出宮吧,雲淡風輕,遠離煩憂,無離是非,遠離危險。

  可是心情為什麼雀躍呢?

  出了宮,就見不到小德子公公,欣賞不到禦花園的四季景色,不知道一心向佛的阮妃過得好不好,不能和杜子彬偶爾同一輛馬車上班,還有永沒機會看到那本《神農百草經》……劉皇上,她也見不着了吧!

  “雲太醫,這不是什麼麻煩的事,哀家對太醫院說一聲,讓内務府撤去你的官籍,就可以了。哀家知道你家家境富裕,讓一個女兒家進宮做太醫,完全是因為哀家的私心,并不是因為銀子。現在,哀家再無什麼私心了。你年紀慢慢大了,也是要嫁人生子,再進宮做太醫也不方便。今年,可真是個多事之年,宮裡不知怎的,動不動就冒出個事,哀家現在一睡醒,就怕公公們慌着個臉,跑進來禀報。雲太醫出宮也好,你這樣淡泊的性子,不宜呆在後宮。想在後宮平安無事,又要被皇上注視,你得象個人精一般,累呀!”

  萬太後輕歎着,拍拍雲映綠的手背。

  她的口氣很真摯,但其中卻隐隐飄着一絲警告,雲映綠聽出來了,臉色閃過澀然。太後是長輩,在宮中呆了這麼多年,這是她的經驗之談,也是她對雲映綠的憐憫和愛護。

  “太後,我手中還有一點事要做,完成後,我會過來見你的。”雲映綠說道,語氣平直,無喜悅也無留戀,一貫的淡然。

  “哀家知道了,好了,别送了,皇上在佛堂等不到你,會着急的,快回吧!”萬太後放開她的手。

  雲映綠笑了笑,劉皇上不會等她的,隻是她是阮妃事情的知情者,才拉着她一同過來看望削發、自降身份、願為皇後之女、終生侍奉皇後靈位的阮若南。

  阮若南還是很聰明的,這一舉動,不僅博得了太後的歡心,在後宮的地位立馬也上了一層。隻不過,她付出的将是畢生的歲月和寂寞。

  雲映綠恭敬地目送萬太後走遠,這才轉身。

  “愛妃,你執意如此嗎?”劉煊宸感到腿象有千斤重,他慢慢走近阮若南。燭火明亮,他清楚地看到她光潔的頭皮、秀美的麗容。如此年輕、如此才華絕代的女子,與他隻隔了一步的距離,他卻覺着象隔了千山萬水,猶如兩世。

  這一聲“愛妃”,教已經心平如鏡的阮若南不禁淚花紛飛。她對他終是還有一點留戀的。聽着好象皇上對她非常的愛憐、非常的呵護,可是不是這樣的,他太冷漠,太無情。

  她的心在一次次激蕩、跌落之後,意冷如灰,燃不起任何火光了。

  他在她從寝殿搬進佛堂時,才過來看她,對于她來講,已經太晚太晚了。

  “皇上,臣妾對皇後娘娘一直敬愛有加,娘娘的離世震撼着臣妾的心,臣妾恨不能也随了皇後而去,隻是臣妾舍不得娘娘的靈前無子女盡孝,臣妾甘為皇後義女,一生侍奉娘娘的靈前。臣妾心意已決,請皇上成全臣妾。”

  阮若南又是幽怨,又是委屈,又是對命運的無奈,幾種情緒交措,隻哭得氣不成聲。

  劉煊宸靜默片刻,長歎一聲,“朕就是不成全你,你還能回頭嗎?”其實,她不必做得如此絕然,讓自已過得這麼悲苦。他不愛她,但是讓她象别的妃嫔,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還是可以的。

  “皇上,臣妾已是不潔之人,回頭就是茫茫苦海,唯有一心向佛,才能救贖自己。”

  阮若南如今已不必隐瞞什麼,“不潔”出口,兩人不得不逼視着那憎人的事實。

  “你仍恨朕沒有保護好你嗎?”劉煊宸輕問道。

  阮若南搖頭,“不恨的,這就是臣妾的命。皇上肩擔着江山社稽,日理萬機,怎麼能事事面面俱到呢?臣妾這樣子很好。”她再次躬身,向劉煊宸叩了三首,“皇上能來看望臣妾,這樣關懷地和臣妾說話,臣妾……很滿足了。從今後,皇上請好好保重龍體。”

  劉煊宸動容地閉了閉眼,“罷了,朕不再勸慰于你,尊重你的決定。朕賜你安南公主的封号,承于皇後的名下。你的父親阮縣令,為官清廉,造福一方,朕已調任他為通州知府。你的弟弟在明年科考之中,若成績斐然,朕會格外關照的。這樣子,你是否心安一點了?”

  阮若南不敢置信地擡起淚眼,雙唇哆嗦着。她進宮的真正意圖,皇上居然這麼清楚。想不到沒得到皇上的寵愛,但目的還是達到了。罷了,罷了,再不苛求。她終于讓家族飛黃騰達了。至于個人的幸福,微不足道。

  “皇上……”她激動得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地流淚。

  “就這樣吧,安南,朕會給你想要的一份安甯,不必太苛刻自己。”他憐惜地瞥了她一眼,黯然地轉身而去。

  阮若南久久匍匐在地,長哭不起。

  “走吧!”劉煊宸一走出小院,向着等候多時的雲映綠伸過手。雲映綠正遲疑間,他一把拉過,緊緊地握着,直直地向前走去。

  “雲太醫,抛開皇上的尊号,作為一個男人,你認為朕合格嗎?”劉煊宸被阮若南出家的事,象是打擊不小,自信心都不太足了。

  “要以誰為參照物?”手被他抓得死緊,她很不自然,奮力地想抽回,一抽,他便扭過頭,狠狠瞪她一眼。“你就不能安慰下朕,說朕很合格,做得非常好。”

  雲映綠委屈地眨眨眼,“我不喜歡騙人。”

  劉煊宸蹙蹙眉,“你真敢說,你騙朕好象騙得不算少吧!”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狡辯。”劉煊宸寵溺地一笑,“朕的心情不好,給朕煮點粥去。”

  雲映綠歎氣,今天逢五,她值夜班。她現在一值夜班,劉皇上就會主動地跑到太醫院等着她煮粥作夜宵。太醫院的人非常識趣,一到這天,從雜役到小德子,一個個閃得象兔子那般快,空蕩蕩的院落隻有她和他兩人。

  雲映綠也無從解釋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情形,劉皇上自從那天送虞曼菱時,在車上說過一些出格的話,後來就沒提過。他就象守株待兔的獵人,目光咄咄,卻不靠近。

  而她明知應逃遠,卻身形笨拙,擡不起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來了,有點暧昧,有點溫馨,有些無力,卻又有着若隐若現的渴盼。

  理不清自己的思緒,索性就做隻駝鳥,頭埋于沙中,不去想,也不去看。

  去佛堂前,雲映綠就煮好了一鍋綠豆百合粥,放在冰盆中涼着。兩人一身大汗地走進太醫院,劉煊宸一喝到冰爽宜人的粥,開心得鳳目彎彎。

  雲映綠沒什麼胃口,洗了把臉,拿下醫帽,手托着下巴,坐在藥室外的台階上,看着天上一輪下弦月。

  劉煊宸喝好粥,也走了出來,學着她,坐着台階上。

  有一刻,兩人都不說話。

  “其實不是朕無情,”劉煊宸先啟口道,“朕自幼在後宮長大,看多了先皇妃嫔們之間的爾虞我詐、弱肉強食,朕的心慢慢就冷了,還有兄弟姐妹之間那種冷漠仇視,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呵,說起來好巧,齊王的娘親就是先皇的皇後,在齊王十六歲時,她就是突發暴病身亡,死狀很恐怖,渾身沒一點異常,唯獨兩眼圓睜,神情驚懼,象是被吓死的。皇後一死,為了中宮之位,後宮中是烽火連天。今天你吵,明天她鬧。過些日子,有人瘋了,有人進了冷宮,什麼樣的事都有。後來,朕的母後坐到了中宮之位,但隻兩年,先皇便駕崩了。你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你會感到絕望,不懂活着有什麼趣味?不管是才女還是美女,一旦進了後宮,就會變成毒蠍一般可怕。你說,朕會把心交給她們嗎?”

  雲映綠微一點頭,咬了咬唇,這後宮真如太後所言,她不适合呆在這裡。

  “劉皇上,”她沉吟了一下,平靜地看向劉煊宸,“太後今天同意我出宮了。”

  劉煊宸炯炯有神的眸子蓦地露出一絲怒氣,“這是太後的旨意還是你的意願?”

  雲映綠輕顫了下,語調還強作平靜,“都有……”

  “你還敢說?朕今天心情已經夠壞了,你居然還敢向朕說你要出宮,”劉煊宸突地一把扳住她的小臉,牙齒咬得緊緊的,“不要拿太後的旨意來壓朕,她今日放你出宮,朕明日就召你進宮,以納妃的名義,朕不等了,你想這樣嗎?”

  “劉皇上,你冷靜點,不要這樣不講理。”她吃痛地直咧嘴。

  “朕能冷靜嗎?到底是誰不講理,你把朕的後宮弄成這一團亂,然後走人,朕會放過你嗎?你不想見朕?你……原來是這麼的無情。”劉煊宸憤怒地縮回手,心痛得直抽,“是朕讓你委屈了,還是朕沒能關心你、強逼你了?你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呢?”

  雲映綠沒想到劉煊宸的反應會這麼強烈,一時震然,不知該說什麼好。

  “阮妃今天出家,朕傷感、惋惜,震怒,恨不得把這象墳墓一般的後宮給撤了,但因為你陪着朕呆在這裡面,朕感到心裡象有一個定處,可以依着,可以靠着。如果你真的出宮,”劉煊宸重重閉了下眼,“朕不知後果會怎樣,會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會遷怒到話多人,會做出讓許多人後悔的事,這不是要挾,而是朕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雲映綠,你真的看不出朕的心嗎?”

  雲映綠輕顫着,瞪大雙眼,明白他話中的意味是什麼,“可是,劉皇上,我承認我很為你的話感動。但我怕……無法回報于你。我的理智和情感讓我做不到抛棄别人。”她有做人的底限,幸福不能建築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明天要成親了嗎?”劉煊宸盯着她。

  她輕輕搖頭。

  “那就好。你成親之日,便是你的出宮之日。那以後,除非你自願留在宮中,朕不會再以任何理由強留你的。”劉煊宸不是醫生,卻深谙對診下藥。

  “劉皇上……”她震撼莫名,有點想哭。

  “别用那種抱歉的語氣,你以為你就肯定你有出宮之日嗎?”劉煊宸眉毛一挑,口氣一派帝王的笃定。

  淚珠還沒落下來,又被他的口氣逗笑了。

  夜風吹動他的鬓發,英挺的身形仿佛天上谪仙,教她一時間看着心湖波瀾起伏。

  “劉皇上,有時候你真的很讨厭……”口氣是她自己沒察覺的輕柔和嬌羞,與埋怨無關。

  他的挽留,教她這一晚一直蹩着的一顆心,奇異舒展了。

  “朕可沒說自己是讨喜之人。”他狂放地一笑,眸光溫柔如月,淺淺淡淡追逐着她。

  雲映綠的心“咯”了一下,某個角落緩緩飄落了下來。

  天邊,下弦月緩緩西斜,長夜,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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