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攻"養成系統 223|諾亞番外・羽歸(上)
諾亞第一次見到宋觀,是在一個雨天。
那一日綿密的雨水自天明開始便一直落個不停,直至夜色籠罩天地,都未曾有過片刻止息。他從主城來到這個偏遠的莊園,馬車裡雖然有取暖的物件,但依舊冷。這不是個什麼令人愉快的旅程,尤其是在快要接近莊園的時候。有一段道路塌陷了一半,車馬不能通過,于是他們隻能下車徒步而行。
好在剩下的路程也不長,落雨此時已見小,他身上濕了一重,其實比起布料沾水後粘在身上的難受觸感,諾亞更受不了的是那侵骨冷意。
來投奔這個“姨母”是因為母親臨死前所說的話,他當時也沒有别的打算了,便帶着一探究竟的心思過來。等真的見到了人,又在“姨母”的府邸裡住了一段時間,見所未見的潑天富貴乍然入他眼,諾亞不動聲色地被吓了一跳。然而吓一跳歸吓一跳,若要說由此生出什麼多餘*,他卻是真的半點都沒有。甚至待得久了,他對這樣的生活還生出點厭煩情緒來。于是他向“姨母”辭别,尋的理由是想念家裡的白桦林,他說自己想要回去再也不會出來了。
隻是“姨母”不肯放他走,着人盯他盯得很死,他便是想要偷偷溜走來個不告而别,都尋不到機會。他明白這是為什麼。因為當年的李代桃僵之事,這位“姨母”到底還是覺得到手的東西都是“竊”來的名不正言不順,而他的出現就是陳年舊事殘留下來的一根刺。或許對方長年以來就一直提心吊膽,如今在見到他之後,這份提心吊膽更是被提至了最高處――她當然會怕,她怕一切崩盤,她怕一切傾塌,她怕等來的是多年苦心成了空夢一場。
其實大可不必這樣。
諾亞看着“姨母”,還有“姨母”眼中小心安置的戒備神色,他忽然就想起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候的模樣了。那是眼裡盛着一點微光的樣子,他不曉得這是不是因為當時屋内光線緣故,但那時母親眼眸中的光使得她整個人都顯得亮堂了一些,就像是蒙塵多年的珍珠,終于被擦去那層灰。
跟着父親私奔的母親,會有那麼一刻覺得後悔過嗎?諾亞看着母親的臉,歲月對美人總是殘忍的,當初越是美麗的人,老起來就越讓人覺得于心不忍。這是一張還沒有上了年紀的臉,然而因為風吹日曬,所以顯得老相了。但不管容顔如何,他母親身上經年累月的是始終帶着一種少女俏皮氣息,違和得那麼自然,好像永遠不會老一樣。奇事。諾亞如此在心中想着,便又繼續觀察他的母親去了。他以前幾乎沒有好好看過自己的父母,諾亞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下面前将死的女人,就像是在研究路邊一塊顯眼的石頭一樣。其實他也是想好好觀察一下父親的,至少在這死别之際,但他父親被馬賊砍得皿肉模糊,他看了兩眼,就不想再勉強自己去看第二眼了。
諾亞和自己的父母一直以來都不怎麼親近,年輕的小夫妻自己都還是半大不小的樣子,不會養小孩,所以諾亞基本是自生自滅地長大的。長大對諾亞來說,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經常白天忘記喂他的,他半夜餓到哭,小夫妻就把他挪到偏屋免得他哭聲吵人,是以他哭得喉嚨出皿也不會有人理他,所以他到後來就老實了,哪怕餓到想啃手指他也不會哭。
别哭,哭也沒有用,這是他在世間學會的第一堂課。
就是這樣,諾亞險險地長大。後來他會走會跑了還不太會說話,那年饑荒,兩個小夫妻收留了幾個餓得半死的野孩子,他們草率地收留那些孩子就像普通人家收留流浪的野貓野狗一樣。流浪的動物總是兇性很重的,因為在外要活着就必須搶食,搶不食就活不下去了,要搶食就必須得兇悍點。這一點無論說的是貓是狗還是人,都是如此。當天晚上那幾個髒兮兮的野孩子洗完澡之後,睡在諾亞的床上。睡到半夜諾亞是被凍醒的,他發現自己被搶了被子,遲疑了很久,他伸手拽了兩下,想扯一點被角至少能蓋到自己的肚子上,結果被一個野孩子踹了一腳,直接滾下了床。
第二天見到父母,他額頭上印着一個鮮明烏青印子,可他的父母卻是半點都沒有注意到的樣子。那些個原本目光還有點躲閃的野孩子頓時松了一口氣,然後他們在一家子熱鬧氣氛的間隙裡,扭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這樣的眼神其實并不是少見的,野貓來人家裡偷魚時,它們看人便也就是這樣的表情。
從此之後就是無止境的欺負了。一開始是小心翼翼的試探,還不敢太過分,後來見諾亞不會說話,父母也是個不管的,那群野孩子就肆無忌憚起來。諾亞經常吃不飽被搶了吃的,其實他們家不缺食物,每個人都該是能吃飽的,但那些泥裡滾過的小孩兒有着已然成型的仇富心理,将曾經羨慕的對象一腳踩進泥裡的感覺實在太令人愉快了,對他們來說,這愉悅比吃飽的感覺令人興奮得多。在大人看不到的角落裡,他們不給諾亞飯吃,小孩子壞起來有一種與生俱來不需要人教導的惡毒。幾個野孩子笑嘻嘻地将諾亞圍在角落裡,高舉着面包:“你跪下來學狗叫我們就給你東西吃。”
諾亞很晚才會說話,“爸爸”“媽媽”這樣的詞彙他還不會說,他就先學會了汪汪的狗叫。他沒覺得羞恥,因為沒人告訴他這件羞恥的事情。但他的确不喜歡被這樣對待,因為敏銳地從對方的身上感到了一種無可言狀的惡意。而除了狗叫之外,諾亞正真意義上學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小雜種”,那些野孩子經常會這樣叫他,小雜種,小雜種,明明這是他的家,他的爸爸媽媽,他卻被這些收養的野孩子叫小雜種。
他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被人欺負着,後來有一天,諾亞在屋後的那片白桦林裡撿到一隻小白蛇。沒牙的小蛇,鱗片蒼白細膩,像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他很少像那樣喜歡某一件東西,多數時候,他都是抱着無所謂的态度的。他歡喜地抱着那隻小白蛇回到家,翻出一個小盒子将那小白蛇裝好了。
他還不知道小白蛇要吃什麼才能長大,未來的構想都是模模糊糊的。因為心裡裝着事,所以這一日那些野孩子的刁難他也沒放心上,夜裡翻來覆去沒睡好,第二天起來就遲了。他頂着正午的陽光走出房門,發現那群野孩子在院子裡嘻嘻哈哈地煮湯吃,為首的那個看到他,破天荒地竟對他笑了一下之後朝他招招手,然後給他盛了一碗。
諾亞吃了一驚,端着碗,他像是有所預感的,并沒有如對方所願的那樣先喝湯,而是拿起勺子攪了攪湯料。一段白蛇細細的身軀浮了上來,鱗片是沒有去掉的,那樣完完整整的一段。
旁邊的一個野孩子突然開口:“這條蛇太小了,肉就那麼一丁點兒,還不夠大家分呢。”
諾亞紅着眼擡頭:“誰做的?”
“啊,你看他眼睛紅了,肯定是要哭了。”
“生氣了生氣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
伴着低笑的竊竊私語聲過後,一個野孩子越衆而出,臉上有一點得意,他說:“是我做的,怎麼,你要給你的小寵物報仇嗎?”
沒有人覺得諾亞會真的做出報複舉動來。一天沒有動靜,兩天沒有動靜,就在大家快要把小白蛇的事情給忘了的時候,偏偏出了一件事,那個曾經得意地反問諾亞說“你要給你的小寵物報仇嗎”的野孩子,摔進井裡淹死了。
這淹死本身或許可能是個意外,但第二天大家又怎麼會在早上醒來的時候,在各自枕頭上撿到一根煮熟的手指頭?
那手指的指節粗大,但還是少年人的手指,而且煮爛了也依舊能看出皮膚有一些黑。如果和手指的主人比較熟悉的話,想必是會對這些手指感覺更熟悉親切點的吧。這是那個淹死野孩子的手指。有一點黑的皮膚,是這個野孩子身上相當特别的一個特征。附近方圓十裡,就再找不出跟這野孩子一樣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