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彎彎站在南陽城門口。

　　這會兒天色已經大亮了，遠處，越來越多的災民拖家帶口逃過來，圍在城門口的人也越來越多。

　　照這個趨勢下去，這城門口怕是要聚集上萬人，這麼多人看病吃飯，确實是個很大的難題。

　　但現在，她沒有精力來處理這些事。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無情也罷，她幫助老百姓的前提是，先保護好自家人。

　　她看着衆人開口道：“可有慶安縣槐花村的村民？”

　　人群最後方，有十多個衣衫褴褛的村民舉起手：“我們是槐花村人。”

　　她繼續問：“可知道槐花村現在是什麼情況？”

　　一個婦人手裡抱着孩子，愁眉苦臉的道：“昨天上午是大太陽，村裡人都在田裡插秧，多好的天氣，突然山上急流蹿下來，農田一下子就被淹了，好幾個孩子被沖走……當時裡正不知道情況嚴重，還準備組織人打撈孩子的屍體……誰想到，河道的水越來越急，越來越多，半個時辰的時間，河道就被淹了，主路也被淹了……大家覺得過一會水就停了，可是沒有停，水慢慢漲到了屋裡，再淹了窗戶，慢慢上屋頂……”

　　“我男人小時候經曆過洪水，第一個反應過來，讓大家趕緊逃，相信我男人的村民們逃出來了，就是我們這十幾個，而不相信的村民，大概……”婦人開始流淚，“我男人推着大木盆把我們娘幾個送出村之後，就又回去救人了，然後再也沒回來……”

　　程彎彎數了數，在場槐花村的人，加上孩子，僅有十七個。

　　一個村少說也有四五百人，竟然隻剩下這麼十幾個，可想而知洪水來的有多猛……

　　她心中凄然，輕聲問道：“發生洪水時，掌棉令史可在你們村？”

　　婦人想了想道：“掌棉令史，就是教我們種棉花的那位趙大人吧，洪水來的時候，他正在田裡育苗，後來水勢越來越大，我好像看到他去了裡正家裡，裡正家的房子在地勢高的地方，而且是用山上大石頭打的地基，應該能抵抗住洪水吧……”

　　這話，她自己說的也不是很确定。

　　洪水确實可能沖不垮石頭房子，但一定能将其淹沒……哪怕是會水的人，在洪水中也沒有絲毫辦法。

　　程彎彎将心中的情緒壓下去，開口道：“你可否能帶我們前往槐花村？”

　　知府大人安排的人，知道槐花村怎麼走，但一定不知道槐花村裡正的家在何處，也不熟悉地形……往最壞想，哪怕是真的出事了，也得把孩子的屍體找回來……

　　那婦人轉眸看了看站在身側的三個孩子，三個都是男孩，最大十歲，最小四五歲。

　　就在剛剛，她最小的兒子吃了穗恭人拿出來的退燒藥。

　　“我會照顧好弟弟。”她的大兒子開口道，“娘陪着穗恭人去救人吧。”

　　邊上一個老婦人也跟着道：“我會幫着照應你家三個小子，你趕緊帶穗恭人去救人，咱們村還有幾百人困在村中，能救回來多少是多少啊……”

　　婦人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男人，目光變得堅定起來：“老大，你帶着弟弟和咱們槐花村的人待在一起，千萬不要走散了，娘很快就回來。”

　　她摸了摸三個兒子的頭，沖村裡人點點頭，這才起身朝程彎彎走去。

　　程彎彎的目光有些晦澀，她為了救自己的兒子，卻讓别人的母親和兒子分開……

　　她邁步過去，看向最大的那個孩子道：“好好照顧你的弟弟，我會帶着你娘平安回來。”

　　她說着，在男孩手腕上捏了捏，男孩隻覺得袖子一沉，正要細看，程彎彎就搖了搖頭，轉身帶着人走了。

　　等她走後，男孩悄悄從袖子裡将東西掏出來，竟然是一大包幹點心。

　　他的眼眶頓時紅了，穗恭人真是個好人……

　　從南陽城往西走，慢慢就到了縣城，這縣城受災情況還好，水隻到了小腿，城中還有人尚未逃離，大部分坐在屋頂上，大概是堅信洪水馬上就能散退。

　　天空飄着微微細雨，一路走來，頭發已經沾濕。

　　“恭人，不能再往前了。”程乙開口道，“這水太髒，沾染了容易生病，屬下帶人去槐花村吧。”

　　南陽城衙差開口道：“我們能現場造一個簡單的木頭船出來，可以将就一下。”

　　程彎彎看着水勢，這裡距離受災中心比較遠，水勢稍微比較平緩，但越往裡走，水流越大，臨時建造的木頭船很容易被沖翻……

　　她頓了頓道：“我們剛剛一路走來時，我在那邊草叢裡好像看到了船隻，咱們過去找一找。”

　　程乙開口：“扔在路邊的船隻應該是壞的，不然早被人撿走了。”

　　“補壞船總比臨時造船好一些吧。”程彎彎向前走，“都分開找，找到了喊一聲。”

　　她的身份在這裡，雖然命令有些不合理，但在場的人隻能聽從。

　　找船隻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從受災的方向逃出來，一個個渾身濕透，狼狽至極。

　　看到有人要往洪水泛濫的地方走，那些災民好心勸道：“不能再往裡走了，全都淹了，啥都沒了，老天爺造孽啊……”

　　看到不少人死裡逃生，程彎彎不由開口問道：“可有慶安縣的人？”

　　衆人紛紛搖頭：“慶安縣最高的樓都被淹了，縣令大人都沒逃出來，幾十個村上萬的人估計都死了……”

　　跟着程彎彎而來的婦人臉色一白，差點沒站穩摔倒在水流之中。

　　程彎彎扶了她一把：“黃娘子别慌，你男人吉人自有天相，應該不會有事……”

　　那婦人的夫家姓黃，人稱黃娘子，她強扯起唇角笑了笑：“謝穗恭人吉言，我們趕緊找船吧。”

　　程彎彎不敢再耽擱，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從商城裡買了兩艘二手小破船出來，直接扔在草叢，然後喊人過來。

　　她這些船，是後世專門用來抗洪救災的沖鋒船，速度快，能抗激流，這時候用最好不過。

　　程甲驚訝至極：“這麼好的船，也沒有破洞，怎會被扔在這裡？”

　　“别管這些了，先把船推到水裡去，我們一共十二人，六人一艘，趕緊走。”程彎彎指揮着人将船下水，率先上船坐好。

　　衙差們兩兩一組劃船，沖鋒船漂浮在洪水上，朝慶安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