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身不由己
京郊。
李氏滿是羞窘地爬起來,眾人紛紛圍上。
「二夫人,您沒事吧?」
「可有傷到哪裡?」
「都是我等的錯,早知便不該選這條路……」
因著晏錚稱帝,晏家長房一躍衝天,連李氏這種遺孀也極受奉承。
她尷尬得要命,裹了裹身上丫鬟遞過來的毯子:「多謝諸位關心,妾身……妾身無事。」
徐尚書夫人不顧臟污握住她的手:「二夫人,方才您的馬車翻倒,大夥兒不知道多擔心,還好路過的裴太守出手相救,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言下便是為她開脫,說明二人這般是因為救人所緻。
在場的也都是人精,頓時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起來。
「徐夫人說得沒錯,多虧了裴太守啊!」
「方才裴太守奮不顧身跳下去,我等都嚇了一跳!」
「是啊是啊……」
李氏垂下眼,抓著毯子的手指愈發收緊。
這時裴家下人扶著裴鈺過來,隻見他身上除了污泥外,額面、手肘也磕傷了,可那雙眼睛始終落在李氏身上,半點也沒離開過。
「你……」
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出聲,「你沒事吧?」
李氏雙手一抖,頭埋得更低了,身邊丫鬟連忙擋上前:「裴太守,男女有別,我家夫人的事就不勞您操心了!」
裴鈺一震,下人罵道:「嘿你這丫頭片子,我們大人是一番好心……」
「好了,走吧。」
裴鈺打斷,長身而去,丫鬟罵道:「裝什麼君子!當初——」
沒說完便被李氏瞪回去:「環兒!別多嘴!」
上了馬車,環兒還是氣不過,扶著她的手臂道:「夫人,當初就是因為這個偽君子,您吃了多少苦頭!被人嘲笑被人奚落,還差點毀了臉!這些您都忘了嗎?」
李氏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別說了……」
環兒不甘跺腳。
一路回到宮裡,看過太醫、梳洗打扮後,帝後二人過來了。
李氏急忙見禮,被楚若顏攔下,隻見她一臉擔憂地問:「二嫂嫂,您沒事吧?」
李氏搖頭,晏錚問道:「可是被人算計?」
她微愣,回想當時情形,垂下眼:「沒……沒有……」
這話一落,帝後二人相視一眼,都能看見彼此眼中的意外。
楚若顏上前坐到她身邊:「二嫂嫂,當真沒有嗎?」
李氏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身邊環兒忍不住道:「皇上、皇後娘娘,仔細想來前面幾輛馬車都走得好好的,可到我們時車夫突然加速,這才側翻了馬車,叫我們夫人摔進那泥土裡!」
連丫鬟都看出來的事,李氏能看不出來嗎?
偏偏不肯說,是為了護誰?
楚若顏看了眼晏錚,後者頷首,她便道:「二嫂嫂,皇上已派人查出來了,今日你們的車夫臨行前,收了裴家人的銀子。」
李氏身子輕顫,環兒瞪大眼睛:「竟真是……」說著猛然朝帝後跪下,「求皇上和娘娘為我們夫人做主!」
楚若顏挑了挑眉,隻聽小丫鬟倒豆子般說了出來:「當年在渝州,這偽……這裴太守就跟咱們夫人是青梅竹馬,兩家幾乎談婚論嫁,可真到了那天,他卻突然玩消失,一聲不吭地跑到京城裡,美其名曰說什麼要得了功名再來迎我家夫人,可完全沒想過外面人怎麼說!」
「環兒!」李氏想制止,可丫鬟紅著眼睛道,「夫人!您都委屈了這麼多年,難道還要一直委屈下去嗎?」
李氏一愣沒吱聲,環兒朝著帝後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道:「當時外面人都說,是我們夫人癡心妄想,居然想高攀渝州裴氏這樣的大族,裴七郎是不想當面拒絕她才以考功名為借口,偷偷走掉的。可憐我們夫人,裡外不是人,連家中長輩都訓斥她,沒影的事也敢讓他們去提親,丟盡了臉面!」
似想起過往,李氏鼻尖一酸濕了眼。
楚若顏也皺起眉頭。
一個閨閣女子定親之日遭人拋下,對方門第還遠高於自己,那名聲就算毀完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身邊一聲冷嗤:「推女人當靶子,廢物!」
晏錚冷麵寒霜,帝王之威十足,嚇得小丫鬟一抖。
楚若顏隻得問道:「然後呢?二嫂和二哥又是怎麼認識的?」
「這就要從當時的渝州太守說起了,那位太守膝下有一女,十分傾慕裴鈺,得知裴鈺逃親去京城後,幾次三番地來尋我們夫人晦氣。最過激的一次是在酒樓上,夫人忍不住回了一句嘴,這位太守之女就拔下簪子,要毀我們夫人的臉!」
「幸好當時二公子來店裡征糧,出手相救,可那太守之女哪肯罷休,趁人不備,竟又將我們夫人推下酒樓!五層多高啊,夫人摔下去必死無疑,多虧二公子出手相救,可他自己也摔斷了腿,在床上將養半個多月吧。」
晏錚面露恍然,難怪那次去渝州征糧,晏城呆了一個多月才回來。
回來不久就成親,此中居然還有這樣的緣故。
楚若顏看見他臉上的神色,心下微微刺痛。
這種英雄救美玉成良緣的好事,晏城回來豈會不說?可獨獨晏錚不知道,也隻能說是晏家根本沒人告訴他……
「後來皇上與娘娘也都該猜到了,二公子向我們夫人提親,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家中不知道有多高興,可偏在這時,裴家來人了!」環兒說起此事就咬牙切齒,李氏似想起極為痛苦的往事,嘴唇都咬破了。
「來的是裴家大夫人,說什麼裴鈺來信,要交給我們夫人,還說原先就屬意我們夫人進門的,隻是沒想到會出酒樓這檔子事兒……」
楚若顏臉色微變:「她在二哥的定親宴上說得?」
「是!當時我們夫人恨不得去死,還好二公子不計前嫌把人趕走,還好將軍府是明理豁達的人家,否則這麼一鬧,叫我們夫人可怎麼活啊?!」
環兒不禁落下淚來,李氏也抽動著肩膀。
女子名聲何等重要,原本裴鈺逃親一次就已經讓她萬劫不復了,可這再來第二次,那不是存心逼她死嗎?
楚若顏也生出了火氣:「二嫂!就這樣的人,你難道還要維護他嗎?」
李氏咬緊唇,想說什麼,這時尹順一溜煙進來:「皇上,順天府尹求見,說是裴太守與人當街起了衝突,還險些打死人,求您去看看!」
晏錚正壓著一腔火呢,冷哼一聲道:「你們先聊,我去去就回。」
帝王走後,李氏看了眼環兒:「你也先出去吧。」
小丫鬟應聲退下,宮中隻剩兩人。
李氏深吸口氣平復情緒,輕聲道:「皇後娘娘,環兒是為我鳴不平,可有些事她不知道……裴、裴太守要走,我是知道的。」
楚若顏訝然挑眉,但見她苦笑道:「定親頭一晚,他就同我說過,今年科考革新,他必須馬上動身去京城拜訪恩師,還說定親的事府上會安排好,不會讓我有半點為難,可第二天到了裴大夫人嘴裡,就成了暫不定親,有功名再說……」
楚若顏眼底掠過一絲瞭然。
又是一個家裡作妖的!
李氏澀聲道:「我一開始想不明白,可後來也懂了,裴氏是世家大族,看不上我們商賈人家,我、我也耐著性子等,一年、兩年……可他實在走得太久了,又音信全無,直到我與二郎的定親宴上才來了一封書信,可已經太遲了,我不能對不起二郎啊!」
說著屈膝跪下來,「皇後娘娘,二郎是這世上最好的兒郎,能嫁給他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可裴鈺也並非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他隻是、隻是身不由己,我知道的……今日我落馬,是他不顧一切衝過來救我,還差點被馬蹄踩死,我不會求放妻書,隻求娘娘代為向皇上陳情,別遷怒了裴鈺!」
楚若顏心頭一沉,緩緩問道:「二嫂嫂,你是否心裡還有他?」
李氏渾身劇震,眼底流露出被看破的驚懼和無措。
楚若顏閉眼:「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回到養心殿,晏錚也回來了。
手裡拿著一封奏摺,饒有興味地遞過去:「阿顏,瞧瞧吧。」
楚若顏接過一看,是剛才裴鈺打架那事兒,原來是去踏青的官眷搬弄口舌,說什麼李氏這個寡婦當太久,就設計今日這一出想嫁給裴鈺……這才讓他大打出手!
楚若顏嘆了口氣,將方才李氏跟她說的話說了一遍。
晏錚劍眉一軒:「糊塗蟲。」
楚若顏嘆道:「最關鍵的是,我瞧二嫂嫂對他還像有情……」
「有情又如何,裴家這樣的虎狼窩,嫁進去與虎謀皮何異?阿顏,你勸她不要想了,等遇到好人家再說。」
晏錚從沒想過不讓二嫂改嫁,否則當日就不會一人給了一封放妻書。
隻是親戚一場,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跳火坑。
楚若顏也點點頭:「是啊,當初裴家看不上二嫂,就百般作弄毀了這門親,如今眼看她得勢,又千方百計地要促成,這般沒有底線,難保他日不會再做出其他的事。而且……」
她頓了頓,沒想再說下去。
帝王看穿她的心思道:「你是想說你表姐和謝知舟吧?」
楚若顏嗔他一眼:「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你,是啊,我表姐和表姐夫不就是因為家中作祟,才鬧得這個地步嗎?二嫂嫂嫁過去,隻怕又會重蹈覆轍。」
晏錚摟著她的肩膀拍了拍,忽道:「要不要我一紙調令,讓謝知舟去看廟子?」
楚若顏眼皮一跳:「別了,他們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去吧,對了,文景呢?」
晏錚伸手撫過她後頸:「在跟晏六練武呢,你要想見他,我讓孟揚去叫。」
楚若顏唔了聲:「先不用,嗯……晏錚,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帝王道:「說吧,我都答應。」
小娘子失笑:「問都不問就答應?」
「對你,問與不問都一樣。」
見他這般縱容,楚若顏嘴角揚起一彎笑:「那我就直說了,我這身子,怕是也很難再育,所以想讓文景進宮來,先跟著你學著理政手段……」
帝王撫在她頸間的手頓了頓:「你想讓文景當太子?」
這話一出,宮裡的下人們心驚膽戰。
皇後娘娘膽子也太大了,怎麼敢幹預立儲這樣的國家大事?
然而帝王似乎並不介意,隻是神色有些奇怪:「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楚若顏好笑的看著他:「是誰這幾日天天被禦史念叨,說儲位空懸,國祚不穩的?我這不是為皇上分憂嗎?有文景在,多少也能保你耳根子清凈些。」
晏錚還是沒有出聲,她便道,「當然,我也不是說你非要立他,倘若他日你有更好的人選……唔!」
話沒說完,就被驟然吻上來的帝王狠狠咬了下唇。
她吃痛推開他:「你做什麼?」
「什麼叫更好的人選!」晏錚皺緊眉頭盯她,「你懷疑我會有和你之外的子嗣嗎?」
楚若顏瞪著他:「若沒有,你方才猶豫什麼?」
晏錚一噎,終於知道夫人太過敏銳不是件好事。
可西疆那邊遲遲沒消息回來,也不知道雙胎到底救活沒有。
隻能道:「文景那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做個肱骨重臣可以,做皇帝,敏感多疑隻會累人累己。不過你要想拿他當擋箭牌也成,最近薛柏青跟著首輔學經史,文景一直鬧著要進宮找他玩兒,也算成全他了!」
裴府。
裴鈺進門後,裴忌和夫人熱情迎上前:「七弟,你可算回來了!」
他邊說邊去拍裴鈺肩膀,後者退開半步,道:「大哥,今日的事,是你安排的嗎?」
裴忌皺了皺眉,又笑:「什麼事兒啊,這兵部諸事繁多,我一時想不起……」
「婉心的事!」
婉心,李氏的閨名。
裴忌臉色沉了下來:「是又如何,大哥都是為你好!」
「是嗎?」裴鈺臉上揚起一抹譏嘲,「當日在渝州,我千叮萬囑,請大嫂務必為我結下這門親事,兄嫂是如何做得?怎麼如今見晏家得勢,又眼巴巴地貼上去,大哥你不嫌臊得慌嗎?今日我就把話放在這兒,當日是我負了她,沒臉求她回頭,你們誰再敢打她主意,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說完壓根不給裴忌發火的機會,揚長而去,留下後者暴跳如雷。
又過兩日,晏文景進宮。
皇帝雖沒明確下詔,但留他在禦書房聽用,顯然是當成未來儲君培養的。
朝堂一時安靜了許多,楚若顏也覺輕鬆不少:「最近來求我的人都少了,看來……」
話沒說完,杜掌櫃突然衝進來,一臉慘白:「三姑娘!西疆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