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悠閑的我,因為過早的知道了未來要發生的事情,不得不讓自己陷入煩惱,苦苦思索着如何應付那該死的方田均稅法。直到有一天傳來消息,說《清議法》已經頒布,我才暫時從這種煩惱中解脫出來。
然而等到我看到那道诏書的時候,卻發現事情永遠不可能如我想的那麼美好,便如這《清議法》,首先三十到五十年後解密軍機大事這一條就取消了,也就是說這些事情皇帝和大臣們沒興趣讓天下知道;這個倒還罷了,讓我哭笑不得的是拟議中的《樞密院旬刊》變成了《月刊》,而《皇宋月刊》變成了旬刊。至于讓儒生到指定場所辯論朝政,更是沒影沒蹤了。看着這個被從中間砍斷的《清議法》,我才知道對于沒有言論自由意識的人們來說,提倡言論自由是多麼的困難。不過在诏令中,有一些句子暗示朝廷雖不提倡但也不追責儒生議論朝政,我想這可能也政治鬥争的一種妥協吧。說真的,我還很懷疑發行這兩本雜志和诏書,還是皇帝和王安石想掙錢,才做出妥協的。
本來我想在大壩上捅個眼,沒想到這個眼又被堵上大半,隻剩個沙漏了。也罷也罷,盡人事,聽天命吧。我安慰着自己說,這總是聊勝于無。
正在那會做聲不得的時候,石福來報,沈括大人來訪。
我連忙到客廳相見,卻見廳中站着一個中年人,臉微胖,長得也算眉清目秀。這人就是沈括?我嘀咕着上前,寒喧起來。
兩人客套了幾句,就分賓主坐下,我就問他來意,原來他是讀了書院的幾本教科書,一直想見我,沒想到我卻去了湖北煉鐵,又聽到煉鋼有成……總而言之,就是他很佩服,就想來見見我。
我倒沒想到沈括居然會成為我的追星族,肚子裡暗暗得意,嘴裡卻不得不謙遜幾句,又說了些沈括修水利,制禮儀的得意事迹,然後就開始閑扯起來。
據曆史記載,這家夥幾乎是個全才,數理化不用說,連生物天文地理全都懂,還會打仗,造兵器,煉鋼,所以他一問問題,我就頭痛。那幾本書我編得多累呀,還有多少人幫忙才整出來。這一年多的時間我東奔西跑,心裡想的不是賺錢就是政治鬥争,怎麼可能和這個被後世數學家稱為“全世界數學史上找不到的,僅中國出了一個的”數學家談數學呀,别看我是現代人,他一和我說算體積,我頭都會變大多少倍。我高數早就扔了,初中數學當然也有他聞所未聞的,但是他擅長的地方我同樣也不怎麼靈光。
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最差的情況,我東扯西扯,故意找一些自己懂得多的地方說,一會說到化石,說到地殼運動,讓沈括非常有興趣。我看着他那高興樣,心裡暗暗好笑:“我能不知道你的癢處嗎?你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注意到化石的人呢。”我又和他說太陽曆,簡直讓他感動得認我為知己,沈括主張廢除太陰曆改用太陽曆,以适應農時,誰不知道呀?當時人們不采用,他還說以後一定會被采用,結果到九百年後英國人開始用了。這麼出名的事我能不知道?不過我不傻,現在就算我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我也不會幫你去主張什麼太陽曆的,采用新曆法可是古代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包括禮制、傳統、實用種種因素都要考慮,而且采用新曆法實際上也是一種象征,象征着政治上的一種新氣象,再怎麼聯想過份的都有,我這時候要幫你整這個,那不是告訴天下,我石越想變革舊制嗎?
因為我地位比他高,知名度比他大,學問看起來也似乎比他強,他倒是蠻佩服我的。本來還覺得我這麼年輕怎麼知道這麼多,見到我後才相信原來真有“生而知之者”,我猜他把我當聖人都有可能。我則一面肯定他對太陽曆的認識,一面指出曆法的改易是朝廷大事,需要極度慎重,他也隻有點頭的份。
留着他用膳之後,我們又說到計時的機器,他發明的漏壺很出名的,我卻向他提出現代鐘表的原理以及一種現代的計時方法,他蠻有興趣的聽着。完了我又讓他改日去看我的印書坊的機器……總之種種新奇的東西和想法,我都一反平時的低調,在他面前口若懸河。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議論,一直談到日薄西山,他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我知道對付沈括這種人,讓他對你死心塌地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佩服你。沈括是個聰明人,他能想出許多技術發明,并注意到許多的細節,都證明他是比較開通的人。所以他不是那種恪守古制的人是有理由的,他支持新法也是有理由的。另一方面,我也注意到,沈括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科學家,他懂政治,關心民生,實際上他的許多發明就為了改善民生而發明的。他也是一個軍事家,一個出色的外交使節,當然這些這時候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不過我卻可以從這些推測到他的為人——我相信沈括本質上,也是一個實用主義者。他支持新法,是因為他認為新法可以幫助大宋富強,當然,我不排除有可能是王安石對他有知遇之恩,但這種可能性隻能是一個促因。